團團全然參不透眼前發生的一切,可孩子和孩子天然就是最好的朋友。她鬆開董萬星的衣角,默默走到前面,伸出白玉般肉肉的小手掌,往丫兒臉上伸去,蓋住她的眼睛,就不放手了。

    那丫兒只覺得眼皮上一暖,眼睫毛掃在一片暖肉之上,眼前一片漆黑,她的眼淚落在那隻手掌心上,沒一會兒就將手打溼了。

    楚婕將團團一併攬了,拍拍丫兒的背:“沒事的,沒事的……”

    有時候安慰不是要人家停止哭泣,而是陪着哭泣的那個人。情緒鬱結於心,是會生病的。還不如痛哭一場,發泄出來,說不定就“通”了。

    中年男人已經極度不安了,他也不知道事情怎麼就到了他完全無法掌控的地步。不就是帶寶兒出來喫個包子,怎麼就和愛多管閒事的娘們兒對上了,對方不光管丫兒喫肉包子的閒事,一言不合還要報派出所。

    他當然覺得自己沒有犯法,可老百姓誰願意和派出所打交道?而且,有些事情自家人做得,傳出去確實也不好聽……

    他眼看着丫兒被那幾個娘們兒圍住了,派出所的同志不來,是不可能放她跟他們走的。他眼珠子左右轉動着,悄悄往小胖墩寶兒的方向靠攏,尋思着找個沒人注意的時機,要帶着寶兒跑。

    安平早就留意着他的動靜,光是看他腳尖的方向,就已經猜到了他的意圖。

    他纔不自己上來攔呢,衝着那大師傅喊:“他想跑!”

    大師傅忙過來攔在門口,笑話,這是在他們飯店裏發生的事兒,又是他叫人去報了公安,人要是跑了,他不惹麻煩嗎?

    中年男人汗都出來了,只能急着朝小胖墩使眼色:你也裝哭,你裝病,裝頭痛腳痛屁股痛。

    默契不夠,小胖墩接收不了他釋放出來的複雜信號,只煩躁地鬧騰着,隔空罵丫兒“賠錢貨”、“掃把星”、“死丫頭”,口口聲聲要打死她要她好看。

    丫兒擡起遍佈着眼淚的臉,恨恨瞪回去,眼睛裏閃動着熊熊的火焰。

    楚婕輕聲問她:“那個人是誰啊?”

    丫兒嘴角撇了撇,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小小年紀,已經滿含了對這人間的譏誚。

    “他是我弟弟。”

    安寧寧驚呼一聲,立刻又咬緊了嘴脣,不去泄露她的震驚:弟弟!那個對丫兒毫無尊敬和愛護、滿嘴髒話和威脅、覺得丫兒連陌生人給的包子都不配喫的人,是她的弟弟?

    弟弟怎麼是這樣的?她的弟弟很聽她的話,她說要做什麼,再難弟弟也陪着一起做;如果有什麼東西家裏只有一個,弟弟們保證都不眼饞,齊聲要娘給了她;弟弟們在學校也可保護她了,要是誰敢欺負她,弟弟們哪怕比人家小几歲,也會不假思索地衝出去……

    哪有弟弟叫姐姐“死丫頭”、“掃把星”的?

    誠然,在有些重男輕女的家庭裏,弟弟會受到大人的影響輕視姐姐。比如說安家村裏,她曾經的朋友菊花,菊花的弟弟就很不尊敬她。可像是小胖墩這樣明晃晃的欺凌也是沒有的。

    那小胖墩還在罵呢:“我呸,你就是個掃把星,你也配當我姐姐!”

    楚婕目光微寒,雖然這是個孩子,可養成這樣,着實讓人想要好好教訓一下,不然以後只怕也會長歪了。

    旁邊圍觀的羣衆也老看不慣了,就有人出聲教訓:“你也就是個小屁孩子,你算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那小姑娘怎麼就不配當你姐姐了?”

    “就是,小小年紀嘴巴也太不乾淨了,一看就是家教不行。”

    “是親姐姐嗎?怎麼就這麼不把女孩子當人了,我家裏都是小子,要是給個閨女我,我當心肝肉疼着。”

    “喲,您這樣的是真不常見,有的是那生了姑娘不想要的人家,我瞧着這家人就是這情況。”

    “還不定是一家人呢,沒聽那閨女說嗎?人家買肉包子的錢用的是她爸爸的撫卹金,這爸爸和爹不是一個人吧?”

    ……

    等到公安同志來的時候,楚婕和董萬星已經輕聲細語把丫兒的身世問明白了:丫兒還真不是那中年男人的親閨女,是人家的繼女,俗稱的“拖油瓶”。

    是個什麼情況呢?丫兒的親爸從前是軍武裏的,丫兒不到一歲的時候,出任務犧牲了。國家不是會對遺屬提供撫卹金嗎?尤其是有後代留存的,不光國家要發放撫卹金,還會要求地方配合,保證這孩子平安長大,地方幹部上心的話,能給不少的補貼福利。

    問題就出在哪裏呢?這丫兒的爺爺是早就沒了的,奶奶因爲兒子英年早逝,經受不住打擊,也跟着去了。丫兒的娘年紀還輕着呢,肚子帶着個閨女,總覺得日子怕是不好過。

    於是,孃家操持着,地方幹部支持着,丫兒娘二嫁了,嫁的是村裏支書的弟弟也就是中年男人。這男人死過媳婦兒,家裏還有兩閨女,丫兒娘嫁進去後生了小胖墩,可不是全家的至寶?

    對着公安同志,丫兒的眼淚也沒有停過,她想不明白啊,真的,太想不明白了。

    “我每個月都能領我爸爸的撫卹金,村裏還給我好多福利,我是喫我爸爸的喝我爸爸的穿我爸爸的,我爸爸的房子也被他們賣掉了,我本來可以住我爸爸的,可他們拿着我爸爸的錢,天天打我,罵我,說我是個掃把星,是拖油瓶,不給我喫飽飯,要我幹好多好多活,衣服只能穿姐姐穿不下的……”

    她的眼淚流進嘴裏,不知道該有多苦澀:“我自己的伯孃心痛我,偷偷省下口飯食給我,他們知道了,就打我,說我故意裝出受了虐待的樣子,故意要敗壞他們的名聲。他們還給我大伯小鞋穿,不給他安排好的活計……”

    丫兒捂着嘴,小姑娘心裏,竟是充滿了對世上唯二對她好的大伯和伯孃的愧疚:因爲她,支書百般針對大伯夫婦,後來,連堂兄弟姐妹都討厭她了,遠遠看到她都吐口水,就是怪她連累了父母,讓人家的日子越過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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