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牛捶捶腦袋,一片悽苦之色:“哪裏知道啊,他們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丫兒娘嫁了去,心裏就只有那家人了。爲了討好田繼業,家裏的活計從來不叫田繼業的閨女們幹,她裏裏外外都包了,丫兒稍微長大一點,就被她教着洗衣做飯打豬草……”

    丫兒娘說到底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奇葩,她爲了在田繼業家裏站住腳,一味懦弱退讓就罷了,關鍵也壓着丫兒做個任人欺凌的包子。明明丫兒帶着田大英的撫卹金和福利,喫穿方面都能整得挺好,可丫兒娘愣是覺得自己閨女就是個拖油瓶,必須要低到塵埃裏自己把油都榨乾了供養田繼業一家人。

    “她這跟賣女求榮有什麼區別!”楚婕恨道。

    田大牛抹了把眼睛,他是個厚道人,也做不出咬牙切齒罵前弟妹的事來:“以前大英要結婚前,丫兒孃家裏要求修座新屋。大英想着他常年在部隊裏,和丫兒娘不常在一起,覺得對不住她。那時候家裏沒什麼錢,大英還找戰友借了些,起了座大房子……”

    就是這座大房子,全村人都眼饞得緊。田繼業怕是也想進去住的,可真要進去了,田繼業和田繼宗兩兄弟在村裏只怕都不好做人了。

    田繼業乾脆就把房子給賣了!賣給個家裏兒子多的同族兄弟。田大牛去阻止過,說這房是大英留下來的,他不住,田繼業也不能賣,以後丫兒大了,要住要賣的,都隨丫兒自己。

    田繼業話說得好聽,說丫兒還小,離長大成人還得十來年,這房子沒人住,可不是要壞了?他要田大牛放心,賣房的錢他一分不動,都交給丫兒娘存着,以後就給丫兒做嫁妝。

    田大牛執意不肯,沒幾天不知怎麼的,夜裏去地裏看水時,給摔溝裏去了,在冷水裏浸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被人救出來。之後,他就生了好一場大病,病好了,弟弟的房子也賣了。

    “我那時候就知道了,我生病就是田繼業搞的鬼。我再找上門去,丫兒娘只說娘都在她手裏攥着,我再說要接丫兒回家養,她就要給我跪下……”

    丫兒娘鬧這出了,田大牛夫婦還能怎麼辦?

    “同志,”田大牛突然停下來,渴盼地看着他們一行人,“部隊的人真會管這種事嗎?”

    “會的,田大英同志是爲國家犧牲的,國家有義務照顧好他的孩子。他的孩子,也是部隊的孩子,是國家的孩子。”

    這種事情不找上部隊還好,一旦找上了,在這個年代裏,部隊裏必然要管的。

    田大牛嘴哆嗦着,充滿了希望:“那要是……要是我跟部隊的同志求一求,能不能叫我來養丫兒?我,他們說我就是圖大英的撫卹金,我……我可以不要,家裏雖然苦,一人省一口,也能養活了她。”

    楚婕心裏嘆氣,爲什麼老實人總要一再退讓,可田繼業那樣的人,卻能躺在田大英的遺骸上,享盡這將近十年的好處呢?

    紀東方搖頭:“該是國家給孩子的,爲什麼不要?”

    萬雲濤也說:“要!就算你不圖這個,孩子幹啥不得用錢啊,喫的,穿的,還得上學,”他也是這時候想起來,問了一句,“孩子上學吧?”

    不上!丫兒娘才嫁給田繼業就生了個大胖小子,丫兒的主要任務就是伺候這寶貝疙瘩,整天被當成丫頭使喚,怎麼叫她上學去?

    說起這事,田大牛更氣得滿面通紅:“我上門去問,丫兒娘說她也不認什麼字,當姑娘的會幹家務就行,用不着上學;還說是丫兒自己不肯去的,說是學不進去。我尋思着找丫兒問問,這孩子心裏知道被她後來大伯穿小鞋,硬是說她自己不去學的……”

    這一路往市裏的方向走,算是把丫兒的事情都打聽清楚了。正好展凌雲開着車回來接應他們,大家就和田大牛告別。

    紀東方囑咐他道:“你們支書知道部隊的同志要下來調查情況,肯定要找大隊的人統一口徑的,你要是有能說得上話的人,最好也走一走;還有心正的、同情丫兒遭遇的,儘量爭取一下,不要到時候輿論一邊倒。部隊同志想要幫丫兒也是講究個事實和證據的,萬一被矇蔽了……”

    田大牛有點慌,於是,一行高智商人羣都給他出謀劃策,如何確定能爭取到的對象,上門的時候應當採取怎樣的話術,如果田繼宗兄弟來威脅利誘又該如何周旋……

    展凌雲已經把丫兒送到醫院去了,有董萬星和丫兒伯孃還有堂哥在,暫時能支應過來。

    “說是能處理好傷口,失血有點多,但能補上來。今天晚上主要觀察一下,這碰到頭不是別的,最怕損傷了哪裏。”

    楚婕就想回去給做點營養的,萬一醒來了,不正好能喫上喝上嗎?

    她心裏不好受,總覺着要不是她今天推波助瀾,說不定事情會是另一種結果,如果丫兒醒不來……

    紀東方直接彈了個腦崩兒:“這同你有什麼關係,那孩子受了這許多委屈,又是個性子烈的,遲早發作出來。那時又是什麼情景?又沒有個你多管閒事,結局更難說。”

    他媳婦兒什麼都好,就是每次硬核操作後,總是習慣性把所有後果扛在身上,恨不得對別人的整個人生負責。

    但這樣的她,他很珍惜。

    丫兒當天晚上就醒來了,神智很清楚,只是看到自己躺在病房裏,嚇了一大跳,掙扎着就要爬起來。

    到底是傷了腦袋,一起身天旋地轉的,她的頭落到病牀上柔軟的枕頭上,心裏打着突突:這是她睡過最好的牀。

    可她知道,所有好的東西都是不屬於她的,她要是敢偷偷得了,是要捱打捱罵的。她不怕打不怕罵,可她怕捱餓。

    餓是世界上最兇惡的鬼,在噩夢醒來的深夜,在無力到爬不起來的清晨,在忙碌着家務和照顧弟弟的白日,這隻鬼隨時隨地會襲擊她,在她身後獰笑着,用冰冷的手撕扯着她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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