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湘生也笑:“古人不是說了嗎?一簞食一瓢飲,本已經滿足日常所需。物質不是不能追求,只是一旦超出了自己實際的所需,難免就做了物質的奴隸。”
付湘生的人生經歷叫她明白,人其實是非常可怕的,永遠不要挑戰他人的人性,也不要放縱自身的劣根性。
楚婕和她聊着,有不少的感觸:“我以爲您一身的書卷氣息,會感性大過於理性。”
感性要有的,不然那一份癡又從哪裏來呢?只是要是被社會毒打至斯還只要做文人,只怕悲劇的引子早就寫在命運的底色裏了。
幾個年輕女子都若有所思,尤其是董萬星,她未嘗沒有從付湘生處學到許多。
只是聊着聊着難免說起男人,邱韻並不是個會在旁人跟前說丈夫好歹的,然而那幾個也是人精,打眼一看便知道,眉目間含着的輕愁,可不是有無限心事呢?
唉,夫妻之間的事情,本來旁人就不可能明白的,大家都不去說什麼,盡力和她說着話,叫她心思不要纏繞到不開心的事情上也就對了。
付湘生其實很會生活,選完了布料,又主動提出要去琉璃廠看看,她不愛買那些古董,喜愛的要義並不是佔有,而是欣賞時純粹的喜悅罷了。
一路逛下來,楚婕和邱韻還請付湘生幫着掌眼,給紀京生買了塊印,說是明朝書畫家的私人印鑑,付湘生也打不了包票,八分真卻是說得上的。
這年頭,能有八分真的東西想來也基本都是真的:真的都處於沒人稀罕的尷尬地位呢,誰還來費盡心思賣假的呀。再說,這印鑑算不得什麼寶貝,那畫家名聲也不夠響亮,只不過紀京生愛好刻印,這印鑑倒也別緻,堪能把玩罷了。
紀京生也果然喜歡,給孩子們講這章的妙處在哪裏。欣賞夠了,又拉出抽屜,拿出兩個信封來,給了兩個兒媳婦:“拿去買點喜歡的東西。”
邱韻接了,出來後不由扶額:“已經從爸那裏拿了太多次零花錢了。”
而且照紀京生的說法,這就是給兒媳婦的補貼,買衣穿也好買花戴也罷,儘管用到自己身上好了,並不是給小家的支援。
邱韻是真覺得做紀家的兒媳婦很好,唯一的不足竟然是在紀南方身上,這可真是荒誕得很。
紀紅心有天不經意也說:“媽媽,爲什麼爸爸和二叔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呢?二叔對二嬸是尊重裏帶着寵溺的,反正是她沒有在別處看到過的親暱——至少在自家爸媽身上沒有看到過;
二叔對孩子也可有耐心,不管小崽子們提出什麼稀奇古怪的問題他都會認真對待,給出他深思熟慮的答案。可爸爸不是這樣,爸爸很容易不耐煩的,嫌棄你問題古怪,嫌棄你腦子裏不想正事,嫌棄你耽誤他考慮正事……
紀南方是不知道家庭成員們個個都在紀東方的啓發下發現他的無數缺點,在他心裏,自個兒的妻子兒女,天然和他一個戰壕裏的,哪裏有認同紀東方而否定他的道理呢?
他不懂得反思自己,反而不喜歡紀東方對待紅心向上過於親暱了:自家也只有兩個孩子,尤其是隻有一個兒子。紀東方和楚婕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能生,真是這樣,長子是不可能讓紀東方籠絡過去的,要不要和邱韻再生個兒子呢?萬一紀東方想要過繼……
他某天就露出了要再生的端倪,邱韻惱了:她作爲醫生,平日裏是很注意避孕的。如今國家正要慢慢提生育政策,就她個人來說,有兒有女已經足夠了。再生一個出來,你紀南方會帶嗎?兩個大的你會管他們穿衣喫飯受教育嗎?
夫妻本是一體,可一方只想享受生孩子的紅利,卻沒有相應的付出,這就有點噁心了。
她堅定地拒絕了,當時就把紀南方掀下去了。
紀南方比她更惱,這難道不是做妻子的義務?連責任和義務你都不想履行了,你是想上天嗎?!
他已經感受到邱韻的變化,他把這一切歸咎給楚婕的負面影響,他決定要把邱韻給板正回來。
他得逞了,捍衛了自己的權威。
第二天,邱韻起牀,洗漱完,穿得嚴嚴實實的,帶着紀紅心和紀向上出門,紅心上學,向上去了託兒所。她在十字路口怔忪了許久,不知道怎麼的,走到老宅去了。
楚婕今兒有點懶懶的沒有思路,正躺在院子裏的藤椅上看書。邱韻推門進來時她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問了句:“今天不上班嗎?”
邱韻的眼淚突然就落下來,吧嗒吧嗒砸到地上。
楚婕瞪大眼睛,把書一丟,人已經瞬移過去了,拉住邱韻的手,這都夏天了,怎麼還是冷冰冰的。
“大嫂,怎麼了?”
邱韻張了幾回嘴,愣是沒能把發生的事情說出口,怎麼說出口啊,這種事,太羞恥了,太丟臉了,太屈辱了。
楚婕扶她在藤椅上坐下,給她衝了牛奶讓她握在手裏,幫她搓着發僵發冷的手臂。
“大嫂,沒事的,有什麼你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對不對?就算我幫不了你,傾訴出來總要好過一點,憋在心裏會憋出病的。”
邱韻眼淚斷了線,嘴脣都是抖的,身體有點沒力地靠在楚婕身上,要怎麼說啊,怎麼能說啊……
楚婕也不好再逼問,只能抱着她,甚至鼓勵她大聲哭一哭:“不要忍着,大聲哭出來,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