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南方隱約記得，他說了很多話，邱韻也似乎說了很多話。但他都沒聽明白，或許是太生氣了，根本就沒有心思去聽吧。
最後，他還是把情緒都發泄出來，用牀頭打架牀尾和的方式：魚水交融固然美好，可偶爾嘗試一回征服，那種感覺是平時怎麼都比不上的。
他心滿意足睡去了，以爲這就是和邱韻破冰，明兒就“牀頭打架牀尾和”了。然而第二天他等到的，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劇情啊。
更讓他生氣的是，邱韻堅持不要他陪護：“阿婕，我現在出院，上你那裏待一晚上行嗎？”
她不願意和紀南方獨處，也不願意邱老太太陪護：自家媽自己知道，她會嘮叨一晚上，就是要逼問她和楚婕到底啥情分，還能不能把該自己的好處都奪回來了。
可要楚婕留下來陪牀，她也開不了口：紀東方一看就黏着阿婕的，人家愛妻子愛得緊，怎麼捨得叫阿婕在醫院裏耗一晚上？
她要出院，醫院也並不怎麼攔着：不是要緊的病，回家補充補充營養，好好將養着也行。聽說這病人自己就是醫生，到底要怎麼做，她心裏清楚着。
邱老太太和紀南方還囉嗦呢，楚婕一擡手：“都別說了！大嫂現在是病人，是病人！她的意見最重要。你們要再把她氣得受不了，再給暈一回嗎？”
到了家裏，向上已經被李芹哄睡了，紀紅心還沒有睡，心不在焉和小崽子們一塊看書，其實是在等楚婕回來，想再聽聽媽媽的消息吧？
結果這頭邱韻踏進來，紀紅心眼圈都紅了，奔過來：“媽媽！”
邱韻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和紀南方結婚十多年啊，女兒都這麼大了。這十多年來，摩擦也有，不滿也正常，可從來都沒有想到，紀南方竟然會對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不知道要怎麼生活下去了，她真的不知道了。
母女倆抱頭哭起來，邱老太太這回總算露出一丁點母性，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了：要真在楚婕這裏受了委屈，邱韻也不是傻的，怎麼可能還硬是要回這裏來休息？
還有紅心和向上，看着在他們二嬸這裏待得挺好，哭成這樣，怎麼着，都不像是紀東方家裏搞的啊。
奈何理性迴歸也只這麼一會兒罷了，她真是看不慣邱韻這黏黏糊糊的樣兒，有委屈就說，有冤就伸，我是你媽，你有什麼不能跟我說的呢？
這一晚，紅心和向上都跟着留在老宅住了，向上和雙胞胎住，紅心跟寧寧一個屋，男主人被安排去睡了西廂的客房，楚婕和邱韻睡主臥的大炕。
紀東方心裏委屈得不行，可有什麼辦法呢？再討厭紀南方，邱韻卻是好的。大嫂這個模樣，也只能出動媳婦兒好生安撫，說到底，即便他不想認，可紀南方是他哥，紀南方作孽，還不是老紀家對不住邱韻？
楚婕纔不管老紀家不老紀家呢，她和邱韻相處得挺好，這是她朋友，也是一個陣營裏對抗男權社會森森惡意的戰友。
她很想再勸邱韻鄭重考慮離婚的事情，去特麼的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有些男人他活該沒老婆啊！
但邱韻睡不着啊，她在一片黑暗裏緩緩側身，小聲問楚婕：“阿婕，你睡了嗎？”
楚婕也側身去，和她面對面：“沒呢。”
邱韻張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麼了。她也覺得很奇怪，這樣的事情，她完全想象不到世界上會存在，更無法想象它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它發生了。
她覺得自己怕是要在心裏憋一輩子，把自己憋死了都不可能和任何人說的：怎麼說呢？太恥辱了，太痛苦了。
可她不知怎麼的，就是要找到楚婕，就是和她說了。一邊說她一邊有些恐慌的，覺着自己在幹什麼，你快閉嘴啊，你快別說了，不能說的，真的不能說的。
但她說了，好像早就在心裏某個地方知道，說給阿婕聽是可以的。
當阿婕跟她說出“離婚”兩個字的時候，她心裏重重一跳，幾乎是直覺離這兩個字遠遠的，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阿婕……”
“大嫂，我在。”
“你……你跟東方，很相愛吧？”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問出這個問題，可既然問出口了，就不要懊惱了，她很想知道的，很多時候都好奇過。
楚婕認真思考了一下，沒有轉移話題，也沒有爲了不刺激到她而含糊其辭。
“嗯，我們很相愛的，我很愛紀東方同志，在我們眼裏，彼此其實有一堆的缺點，但沒關係，缺點也是很可愛的。”
邱韻默了默，缺點就是缺點，有個“缺”字，說明它是不好的，爲什麼會覺得缺點可愛呢？她不明白。
“大嫂你別看我現在時常人模狗樣的，就以爲我和普通的農村婦女不一樣，纔不是呢，我們一毛一樣的好嗎……”
她帶着笑，跟邱韻講她在安家村和人打架的往事，什麼三嬸什麼趙槐花，安家村的頂級潑婦在她面前，也要抖三抖的好嗎？
“……紀東方哎，大院出身的子弟，桀驁不馴的孩子王，如果不是生了變故，他喜歡的女孩子，應該也是門當戶對家庭出生，面容姣好、氣質脫俗的淑女吧？你能想象他看着一個跟農村婦女揪着頭髮打得不可開交的寡婦，滿腦子都是‘好可愛好可愛’嗎？”
邱韻被她的語氣逗笑了，輕輕笑道，像是嘆息：“是啊，好難想象啊。”
“他覺得我潑辣起來也可愛，我呢，覺得他的缺點也可愛啊。會跟孩子們爭風喫醋挺可愛的，犟起來誰的話都不聽也可愛……”
她說起紀東方就嘴角上翹，這是忍不住的：“可是大嫂，你知道爲什麼我們會覺得對方的缺點也可愛嗎？”
因爲這些缺點是無傷大雅的。在對世界的認識上，在道德底線上，在對於價值的度量上，我們有相合的標準和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