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邪煞穿破重雲，在瞬間貫去了趙破奴的胸腔，趙破奴只覺得眼前一抹腥紅，回過神來，明白那是自己胸口噴涌而出的熱血。
趙破奴在這樣窒悶的氣流中，艱難地側過臉來，但見王恢衣冠若雪，神情肅冷，竟是半分餘光都不曾分給自己。
忽涌無數怨懟。
終是恨深。
他頂上墜落，脣角滲出血水，胸口悽紅烈焰。
趙破奴掉下去其實是很快的，可是忽然覺得那麼漫長，就好像溺死的人漸漸沉入海底，再聽不到人間喁喁私聲。
王恢，竟然沒有擡手相互。
居然沒有阻攔。
而起，都沒有分心去瞧他一眼。
在趙破奴墜落時，紅藍色靈力陡然缺失，王恢選擇了用盡全部的法術，將趙破奴未曾補全的結界，以一人之力
全部封合
留在四方之地的邪祟失了鬼界陰氣的滋補，本能感到焦躁，愈發狂暴，怒起人們相敵，剿殺血肉之軀只在眨眼之間，多少陣列須臾潰不成軍。
王恢自空中落下。
趙破奴墜落時，底下突然結了層光陣將他護住，摔在地上並未粉身碎骨。
但是他整個胸腔都被邪煞穿透，血流滿地。
王恢一擊抽退朝着趙破奴涌來的兇靈，反手落下一道結界，將趙破奴護在其中。
“恢哥哥”
身後的人似是這樣輕微地喃喃。
“不要”
趙破奴咳着血，臉上卻是笑着的。
“不要丟下我”
流淌着光澤的結界外，那個人的身影依舊背對着他立着，趙破奴張了張嘴，喉間卻猛地涌上一大口腥甜。
“王恢，你要丟下我嗎你不喜歡我，從來都不喜歡，對不對”
“王恢”
“王恢”
趙破奴感到眼前越來越模糊，一番激戰下來他早已渾身上下都是傷，額頭不知哪裏劃破了，血水流下來，流到眼眶裏。
隨着趙破奴仰天肆意的長笑，近乎瘋狂的大笑裏，血淚滾滾而落。
他哽咽道：“王恢，你能不能把我也帶走你不要我了嗎”
你看我一眼啊。
我要死了。
你
是不是真的
一點都不喜歡我
你爲什麼連最後一眼都不看我，你爲什麼，再也不肯回頭。
“王恢”
趙破奴血淚滿眶，最後的印象裏，是結界外，那個人黑衣孑然，孤身遠去的背影。
王恢去鎮邪了。
似乎，在他心裏，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比趙破奴，更重要。
“破奴, 破奴。”
好像有人在喚他。
趙破奴模糊地睜開眼，昏沉沉的視野裏倒映出一個黑色的影子。
他依稀覺得這個人很像王恢，又不敢相信,只覺得那人雙手疊在他胸口, 不斷地往他鮮血橫流處輸送靈力。
突然覺得好暖
到底是誰
他努力地眨着眸子, 試圖張看那太過模糊的身影。
“趙破奴”
“師、將軍”
趙破奴嚥着喉中淤血，喃喃而問。
似乎有溫熱的水珠滴在他的臉頰,快要靠近的時候, 他瞧清了，眼前的人有一雙鳳目，臉色是蒼白的, 還沾着血跡。
趙破奴怔忡地望着他，居然十在王恢臉上從來看到過這樣的神情。
他的王恢一向高冷淡的，可眼前的人, 在哭。
趙破奴此時伸出手, 想去觸摸，想知道這究竟是真的, 還是將死之人瞧見的幻覺。
可是指尖離了那人的臉頰數寸，便又停住。
也許有的時候恨一個人，是一種習慣。
可是突然間不該恨他了, 就會變得很茫然。
他趙破奴敢碰上去。
他怕是真的，也怕是假的。請看 .qkxsw.
趙破奴看到王恢身後盡是屍山血海。
似乎知道自己作惡多端, 死有餘辜，命沒了之後當墮無間，萬世不得超生。
但是王恢
爲何會來陪自己，永困地獄。
“堅持住。”王恢的聲音那麼朦朧，“破奴，答應我，你不能睡過去，不然”
趙破奴看到王恢的嘴角有血水滲出。
光芒越來越盛，忽然間眼前的人被光暈所籠，竟變成了孩子的模樣。
“不然，我王恢，就再當作從來沒認識你。”
“趙師弟”
趙破奴親眼看着王恢變成了趙軒兒。
趙破奴極驚之下，傷口驟然劇痛，不及多想，再次昏迷過去。
“趙破奴。”
王恢溫柔地近乎是嘆息的聲音，不知是以前的幻影，還是他留在耳邊的呢喃。
“對不起啊，是我的錯”
竟然是這句話又是這句話
王恢，我不要你認錯，我要你
不知怎樣
趙破奴忽然頓住，竟也不知道自己作何想。
既然不要他認錯，那要他怎麼樣呢
他猛然睜開眼睛，劇烈地喘着氣。
趙破奴汗溼重衫，舉目望去，見到整潔乾淨的一個屋子，未有過多裝飾。
他已經躺在王府的寢屋裏了。
自己竟還活着
他難以置信地環顧四周，擡起略顯冰涼手，摸了摸心口受傷的地方。
傷口裹着厚實的繃帶，血色透過紗布洇染而出，碰上去有些疼，可是紗布底下，那顆心臟依然砰砰跳動着，那麼有力，涌動着劫後餘生的狂喜。
他居然還活着。
他居然還活着
而且血流在年輕的軀體內瘋狂地奔涌，震得他魂靈觳觫，指尖顫抖。
此時他聽到暖簾捲起的聲音，趙破奴坐在榻上猛地擡頭，正對上掀簾進來的楊覓清，或是外頭有些涼。
她披着件粉絲的裘袍，烏黑的頭髮垂着，微微掀起柔亮的眼來，尾覺自染三分薄紅，勝卻多少胭脂俗色。
楊覓清沒料到趙破奴已經醒了，驚了一下，而後才道：“小崽子你、你”
“師父師父”
趙破奴一連喊了楊覓清好幾聲，眼睛很亮，黑曜石般發着光。
突然，他躍下牀，也顧不得傷口疼痛，齜牙咧嘴地抽了兩下嘴角，撲過去把楊覓清抱了個滿懷，喜不自勝地一迭聲道。
“我還沒沒死全部過去了，都過去了”
可是是上天似乎未曾薄他，在他站出來，甘願爲黎明百姓赴死的時候，一切都改變了。
他似乎以後不會再孤單一人，不會衆叛親離，不會被逼夜奔梁山，淪爲天涯孤客，從今往後，惡詛破除
他真正地擺脫了夢魘。
趙破奴抱着楊覓清，抱了好久才分開，眼睛裏煙花流溢，那麼明亮，像是綴着兩簾閃爍星河。
楊覓清此時愣愣在原處站着，直到趙破奴籠着她的肩膀，低眸笑看着她。
趙破奴看了很久，她才逐漸回過神來，額頭探去，竟是主動抵住了趙破奴的下巴。
“小崽子。”
“我在，師父。”
楊覓清此時再擡臉時，帶着淺淺笑痕，眼眶卻有些溼了。
“幸好你還活着。”
趙破奴笑着搓了一把他的頭，拉住他的手，說道：“師父，我怎麼會有事我”
趙破奴欲再多言，忽而外面又有一個驀地掀了簾子，大步進來。
“檀耀”
“”檀耀倒真是個小心眼，大約是桃源鎮魔時被搶了風頭，臉色不免陰鬱，嘴脣也抿得緊緊的。
檀耀見趙破奴醒了，也只是停頓須臾，而後扭頭對楊覓清道，“趙破奴什麼時候醒的”
楊覓清猶豫片刻纔開口，語氣裏有些心憂：“方纔。”
“怕。”檀耀迴應了一聲，依舊不願去看趙破奴。
趙破奴心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被比下了風頭就跟被搶了糖果似的，半天沒有一張好臉。
但是他心情正好，也不願跟檀耀計較，而是笑道：“師父，看樣子我昏睡了好久了吧，是誰把我帶回來的”
“還能有誰。”檀耀甩袖負手，臉色極差，“還不是將軍”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