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醒來之後乍驚乍喜，那時看到的東西就愈發不確定是真是假。
他沉思道：“將軍恢哥哥，師弟”
聽他這樣說，檀耀身子微不可查地震了一下，而後生硬道：“你都看見了”
“什麼”
“師弟就是將軍。”
趙破奴原本只是猜測，此時驟然驚聞，不禁失色：“什麼”
檀耀猛地轉頭，神情似有古怪，像是在極力摁抐着什麼：“趙破奴我以爲你已經知道了。”
趙破奴驚叫道：“我怎麼可能知道我只是昏迷時模糊好像看到倆人影交替在一起我”
想到趙軒兒與自己在邊界的種種陪伴，兩人同榻而眠，又想起自己在那時情難自禁。
山茶花手帕。
即使會隨着身形改換大小的衣裳。
抱在趙軒兒手裏的瓦罐湯。
他仰着頭喊他師兄，而他則摸着他的腦袋，笑着說以後我們就是兄弟，師兄疼你。
腦海中樁樁件件都像青煙般聚散眼前，一會兒是王恢太過寡淡的臉，一會兒又是趙軒兒抿脣不語的模樣。
他曾當着趙軒兒的面說王恢不好，不喜歡他。
他也曾耐心替趙軒兒梳着長髮。
而且髮質那麼柔軟，流在指間像墨一樣。
這仔細想來，確實是如此相像
趙破奴此時只覺得頭都要炸了，原地逗了幾圈，喃喃道：“恢哥哥是師弟恢哥哥是師弟恢哥哥是”
他此時猛地停下來，近乎是抓狂地。
“開什麼玩笑恢哥哥怎麼可能是師弟啊”
“小崽子”
趙破奴此時哭笑不得道：“雖然有很多地方很像，但但總歸是不一樣的。師弟那麼好的人，怎麼就”
“趙破奴，你什麼意思。”
檀耀忽的打斷了趙破奴的話頭，一雙銳目盯住了對方的臉。
“師弟那麼好的人怎麼，那麼好的人就不會是將軍嗎”
趙破奴道：“我自然不是說恢哥哥好。只是師弟待我素來真誠，我都已拿他當親弟弟來看了，你忽然間跟我說他是恢哥哥，你讓我怎麼能接受”
檀耀怒道：“師弟真誠，將軍就假了”
聽出他聲音裏風雨欲來的味道，楊覓清忙去拉他的衣袖。
“檀耀，你想想王嬤嬤交代過的話他剛醒，還”
檀耀卻倏地甩開楊覓清的手，褐色的眼珠子依舊死死盯着趙破奴的臉龐。
脖頸的青筋甚至因爲氣憤而微微聳動着，宛如一條嘶嘶吐信，隨時準備齧噬獵物、淬出劇毒的蛇。
“趙破奴，你今天給我把話說清楚了，將軍怎麼就不能是趙軒兒了他怎麼就配不上真誠倆字了，告訴我，他在你心裏怎麼了”
趙破奴被他一股腦兒的逼問弄得有些不厭其煩，檀耀天怒人怨的模樣，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後來每次見到檀耀，每次都是這麼個吃了嗆藥般的脾氣。
但是不由也有些惱，蹙着眉道：“我和王恢的事情，你管這麼多做什麼。”
“你和將軍的事情”檀耀道，“趙破奴，你心裏有他嗎”
趙破奴都氣笑了：“你有病吧檀耀，閒着沒事你發什麼瘋，走了師父，我們去芳心殿找王嬤嬤和恢哥哥問清楚。”
說着就拉過楊覓清，與檀耀錯身而過，欲往外走。
檀耀原地站了一會兒，似乎在竭力壓抑着什麼，可臨了趙破奴出門，他依舊沒有忍住，回頭怒吼了一句：“趙破奴，你心裏有他這個將軍嗎”
“”
趙破奴被他吼的沒來由一陣心煩意亂。他頓住腳步，原本舒展明朗的眉宇，漸漸壓得沉熾。123看書網 .123kanshu.
楊覓清捏了捏他的掌心，不安地低聲道：“檀耀這些日子脾氣不好，走吧。”
但是手才觸上暖簾，還未掀開，檀耀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窒悶的，燥熱又滾燙，像是從火焰裏竄出來。
“趙破奴，去你他媽的，狗東西。”
“沙”的一聲，簾子放落。
趙破奴閉了閉眼睛，而後睜開。
“趙破奴”
楊覓清欲拉住他，卻被他輕輕擋開了。
趙破奴側過臉，轉過身，兩個青年正是一般年紀。
但身量上已是趙破奴高出了不少，這人陰鷙冰冷的樣子，着實是很駭人的。
趙破奴忽然笑了，但黑眼睛卻沉沉的，毫無笑意。
他說：“好一個狗東西。”
“檀耀，在平日裏我不曾輕視將軍，大難來臨之時也不曾袖手旁觀，無間地獄破漏，王恢一人之力不可修補，我便自請去幫他，我問你，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
“而且我與他實力懸殊，修補結界終不能支撐，自墜落，可是他卻連看都不曾看我一眼，任我死活不管，我問你，換做你，你不心寒嗎”
“趙破奴”
這心結，說到痛處，趙破奴英俊的五官不免有些森然扭曲。
他一字一頓道：“我以爲已仁至義盡，與他無愧。不知你又有何顏面站在我面前，說我不是東西，檀耀，你以爲我從來沒有在乎過他你錯了，我在乎過的。”
“但是這個人是石頭做的。”趙破奴低聲道，每一個字都像砍刀砍在心頭，鮮血淋漓，“檀耀，你給我聽着，我不管他在世人眼裏是多好的將軍，是多厲害，這些都不重要。”
“但是，重要的是，我性命難保，求他救我，他卻連頭也不回，目光都沒有分給我。”
可明明是那麼寒涼，那麼憤怒的事情。
但是他說出來，竟能算平靜，只是眼眶多少是有些紅了。
“還有，檀耀，我能告訴你，當時掉下去的不管是誰，就算不是我，是你，他都不會救。”
“沒什麼比他大將軍的好聲名更寶貴了。”趙破奴冷笑道，不知是不是光線昏暗，他的笑容少許有些淒涼。
“要是命大的活下來，命薄的，死。”
但是最後一個字尚未收音，眼前忽然光影攢動，勁風襲來。
屋子裏狹窄，趙破奴雖已覺察，此時閃開恐會傷及無辜，便站在原處，硬生生擋了他這一擊。
可是令人驚訝的是。
居然是楊覓清獵豹般撲了過來，猛地攢住了趙破奴的衣襟，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楊覓清已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臉上。
趙破奴平白受了打，也是怒火中燒，有些驚訝，銀牙咬碎：“師父你做什麼”
楊覓清不答，只怒嗥道：“趙破奴，爲師怎麼教你的”
檀耀也一時不理智了，混不講理，也不知喫錯了什麼藥，根本沒有神智可言，與趙破奴在這空寂小屋裏抵死纏鬥，猶如兩隻困獸，恨不得撕碎 對方渾身的皮毛，將骨頭和血都嚼拆入腹。
就在一豆孤燈澀然搖曳，將他們狂怒的側影透在石壁上，像茹毛飲血的皮影戲，像惡鬼圖騰。
那忽然間，趙破奴聽到檀耀的一聲哽咽。
而且不算太響，他覺得自己大概是聽錯了。
剛這麼想完，就有幾滴淚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檀耀忽然放開趙破奴，猛地把他往後面一推，就這樣抱住膝蓋蜷坐在地，不能自己地嚎啕大哭起來。
趙破奴臉頰猶帶紅腫，卻被他這一出整懵了，心想自己也沒下殺招，不至於弄得他這麼痛，再說也是他先出手打的他啊，怎麼突然間
然而未及想完，就聽到檀耀泣不成聲地悲號着，嘶吼着。
“趙破奴，是他就連你，是將軍”
檀耀淚水滾滾而下，再難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