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醫生沒有說話,轉過頭來,不知道在看什麼。
數九寒天的清晨冷風中,站久了覺得冷得很,洛星辰有些受不住,鼻尖凍得通紅。
洛醫生說道:“回去吧,這裏太冷了。你的心意,義父知道了就行了。”
說完,他轉身欲走。
洛星辰卻沒有動,她望着他說:“哥,我一直都想問你一件事。”
她的眼睛黑漆漆的,卻沒有一點昔日的亮光,猶如兩隻黑洞一般深不見底。
洛醫生看着她,微微皺眉:“什麼事這樣嚴肅?”
她垂下眼眸,像是在思索的樣子,寒風颳過,吹起她的頭髮,打在臉上,她覺得自己的頭髮像是結了一層冰。
“如果……如果我做了萬劫不復的事,你還會認我這個妹妹嗎?”
洛醫生心頭一震,向來冷靜沉穩的他,手指竟然忍不住地在發抖。
“你胡說什麼!什麼萬劫不復的事!”
洛星辰重新擡起眼看他,笑了笑:“自然沒有,只是問一問你。之前,我不是拿了霍思辰的命做要挾嗎?”
“你知道就行。”洛醫生說道,“他只是個孩子,你……”
“我都知道的,可是……”洛星辰說,“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跟自己拗過了,但是,還是拗不過。不是不爲,而是不能。”
洛醫生愣住了,看着她,她的眼睛恢復了清澈透亮,映着自己的身影無法遁形。
有一種被看透的恐懼從心底升起。
洛星辰說:“哥,你終究是我哥。你的那些心血,我是不會毀掉的,你放心。”
說完,她轉身走了,高跟鞋踩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發出“噠噠”的聲響,一步一步,似乎踩出了點點深坑。
洛醫生站在冰冷的墓園中,見慣了生死的他,覺得自己僵硬麻木得像是一個雕塑,同時又有一種事態完全脫離掌控的恐懼。
他以爲自己遊刃有餘,實際上,只是被不動聲色地隔離在了邊緣。
之前的那些自信全部被摧毀殆盡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守園人終於過來,見到洛醫生的樣子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了他:“您沒事吧!”
洛醫生這纔回過神來,緩了緩才說道:“我沒事,只是站得久了,腿有些麻。”
守園人道:“我扶着您,您慢點。”
洛醫生胡亂點點頭任由着守園人把他扶上了車,他搓了搓手,才發現自己的手指都快凍成冰棍了。
打開暖氣,大概有半個小時,身上纔有一些暖意。
當洛醫生回到自己的住處的時候,發現洛星辰早已經搬走了。
她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走的時候更是乾淨利落,唯獨在臥室的書桌上留下了一個盒子。
洛醫生打開盒子,是一枚小小的金鎖。
他記得這枚金鎖,是他和她出生的時候,父親特意找金店打造的兩枚長命鎖,母親在他們滿百日的時候親自給他倆帶上的。
自從帶上之後,這兩枚長命鎖就沒有離開過。而洛星辰先是早上對自己說了那樣的話,現在又把這枚金鎖留了下來,是告訴自己,她已經完全豁出去了嗎?
只是那一刻的愧疚實在是太少也太弱,比起她自己的執念,根本就如同蚍蜉撼大樹,其實只不過是給了她一個心安理得的理由而已。
洛醫生看着手心裏的長命鎖,因爲是舊金,光澤十分暗淡,他拿出了自己的那一枚,兩枚金鎖放在了一起。
他知道,自己現在是再也無力阻止任何事情了,即使洛星辰選擇了飛蛾撲火,那麼他至少還能給她收斂骨灰。
洛醫生把兩枚金鎖放在了盒子裏,去了一趟風月山莊。
霍景年知道他一定會來,在正廳裏等着洛醫生。
“你們今天去了唐嘉的墓地祭拜,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霍景年淡淡地說道,眉宇間有着運籌帷幄的從容不迫,“你特意來,是事情有了新的進展和變化了麼?”
洛醫生輕輕地搖了搖頭,他說道:“我來,只是想要告訴你。這件事,我管不了了。”
霍景年錯愕,但看着洛醫生的表情,他心裏又忽然間明白了過來。
他對洛星辰無論是出於當初的戀人,還是現在仇人,都十分的瞭解。
而洛星辰那一腔孤狠之下的聰慧和無所顧忌,更是令他十分忌憚。
“我明白了。”霍景年點點頭,看着洛醫生,“你既然說了管不了,應該還有話說吧?”
洛醫生握了握手指,長命金鎖的冰涼感覺似乎還在手心裏。
他說道:“無論你們最後的結局如何,她是我的妹妹,我要帶她回家的。”
霍景年沉默了許久,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洛醫生的臉上沒有任何的喜色,反而更加沉重,轉身離開了風月山莊。
霍景年看着他那蕭索的背影,低下頭微微沉思着。
蘇千汐從樓上下來,她今天穿着一身粉色的旗袍,領口和袖口處都鑲着雪白的兔毛,有一種別樣的溫暖可愛。
見她來,霍景年露出了笑容,他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思辰睡着了嗎?”
蘇千汐淺淺地笑着,說:“是啊,吃了藥剛剛睡下。”
霍景年放下心來,沒有再多說什麼。
蘇千汐知道洛醫生來過,見他方纔還有笑意,此刻像是滿懷心事的樣子,不禁皺起眉頭,有些擔憂。
見她擔心的樣子,霍景年想了想,說:“洛醫生來,只是告訴我一件事。”
他這樣坦誠直言,蘇千汐倒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她輕聲問:“什麼事?”
霍景年就把他們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說了。
蘇千汐聽後,輕輕地低下了頭,思索許久,對霍景年說道:“如若最後可以留洛星辰一命,便留下吧。”
霍景年愕然。
蘇千汐語氣柔和而真誠:“方纔看思辰入睡的模樣,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孩子還小,又這樣命途多舛,我不希望他以後更加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