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一愣,還沒來得及問清楚箇中緣由,門突然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
顧久站在那兒,神情冷冷,顯然是聽到她們說話了。
而且不太高興。
顧久一貫好脾氣,平時跟他們戲班裏這些人也是說說笑笑沒有架子,但到底出身高貴,不是凡人,今天沉下臉色,亦是叫人畏懼。
師姐本來想給他們騰地方。
顧久就問:“誰是你仇人?”
師姐一時也不好直接走了。
其實她也不明所以,顧久剛買下戲班子,她以爲他是爲了討好南音,怎麼就成了仇人?
南音不疾不徐地用溼毛巾擦乾淨了身上的污漬,一個正眼沒給顧久,問的是師姐:“師姐,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梨苑的班底原來是我爺爺的?”
師姐又不知道她爲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猶疑地說:“記得,你說是因爲你爺爺病逝後,你爸不會唱戲,沒辦法經營,所以纔將戲班賣了,你喜歡唱戲,就又進了這個戲班。”
一字不錯。
南音再問:“那你還記得,我說我爺爺是怎麼病逝的嗎?”
師姐看了一眼顧久,感覺他好像更加不快了。
“……唱堂會的時候唱不好,被東家打斷腿,鬱鬱而終?”
南音的爺爺是武生,武生斷了腿,就相當於鋼琴家沒了手,廚師失去味覺,他再也唱不了戲了。
南音沒有笑意地彎脣,將毛巾丟回水盆裏,轉過頭,和顧久四目相對。
“沒錯,我爺爺就是給他家唱堂會的時候,被打斷腿的。”
!?
師姐震驚!南音知道爺爺是怎麼去世的,但一直不知道這個東家是誰?
唯一的線索就是她爺爺和東家的合影,茫茫人海,就算有照片也無濟於事。
再說了,在三十年代請得起戲班唱堂會的人,一定非富即貴,她找到又能如何?
所以她沒想過報仇。
然而那天,顧久帶她去他家,她隨手翻開一本相冊,看到她爺爺穿着戲服和顧久爺爺的合影,至此她終於知道,原來東家就是顧家。
沒想過報仇,不代表能無動於衷。
南音說顧久是她的仇人,不算冤枉他。
顧久就知道她要提這件事,年前他們就是因爲這個纔會冷戰,不耐道:“我家沒有霸道到這個地步,你爺爺的腿不是我爺爺打斷的。”
南音一字一字,慢慢地重複他的話:“‘沒有霸道到這個地步’,”然後諷刺地笑了,“這種話三少也好意思說出口?
你買下梨苑,不就是因爲我的合同在梨苑,你爲了方便控制我?”
“誰讓你非要跟我提什麼一拍兩散?”
顧久知道這個戲班對南音的重要性,要是不這樣做,這個女人能將他拒之門外。
“我跟你又沒有什麼契約關係,更加不是男女朋友,我們之間,說白一點,就是炮友而已,我想什麼時候離開就什麼時候離開,你爲了不讓我離開,買下梨苑要挾我,這還不足夠說明你的霸道嗎?”
顧久剛想反駁,南音就又舉一反三地說,“這還不足夠說明你家的霸道嗎?
我爺爺的腿就是你家打斷的,你家害死我爺爺,你還想睡我?
“……”顧久忍無可忍,“就算有這回事兒,那也是爺爺輩的事情,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大清亡了幾百年你現在還搞連坐?
唱戲唱得不知道今夕何夕了吧?
我冷了你一個春節,你還沒拎清?”
他竟然覺得這是沒關係的?
呵。
南音將裙襬整理整齊,真是多餘跟他費口舌:“你覺得沒關係是你的事,我不行,你別再來找我。”
說完,她撞開他的肩膀要出去,顧久抓住她的手臂,想再聊聊,南音直接甩開。
顧久嘖了一聲。
他都不怎麼記得他爺爺長什麼樣了,現在卻要爲他八成沒幹過的事兒承擔後果。
“三少,你確定……你爺爺沒做過這件事?”
師姐其實不太相信。
那個年代法律不健全,有錢有勢就是王法,顧家到了顧久父親這一輩才從商,之前是世代簪纓,欺負一個唱戲的不就是像捏死螞蟻那麼簡單?
顧久口吻不屑:“我爺爺喜歡聽戲,所以纔會經常請戲班來唱堂會,消遣取樂的東西,犯得上置氣嗎?
還打斷腿,真能編。”
師姐問:“你有證據嗎?”
“她又有證據嗎?
除了一張合影,別的什麼都沒有。”
顧久皺眉,真後悔帶那女人去他家。
他跟師姐也沒什麼好說,也走了。
……南音先去後臺卸了妝,然後換回自己的衣服,回家。
她家和梨苑背靠背,不過中間那道牆沒有打通,所以要轉一圈才能到。
南音記得小時候,爺爺帶她走在路上,無論什麼時候,街頭巷尾都有各種小喫攤,她最喜歡喫蔬菜燒餅,爺爺每次都會買給她。
現在倒是很難看到這種攤販了。
南音不是晉城人,她是閩南那一帶的,不過她家和晉城的淵源很深。
這也得從她爺爺說起了。
那一輩的閩南人和潮汕人一樣,爲了尋求發展,大多會選擇離鄉背井到大城市,晉城也是選擇之一。
她爺爺帶着戲班到晉城尋求出路,只是那個時代,百廢待興,唱戲這種單純打發時間的東西,放在哪裏都不怎麼賺錢。
不得已,整個戲班,一做木匠,二四六日唱戲。
南音跟着爸媽留在閩南,只有寒暑假才能到晉城,爺爺教她唱戲,她的武旦就是爺爺教出來的。
後來她爺爺腿斷了,治不好,他沒了心氣兒,木匠也做不好,只能帶着戲班回閩南,沒過多久就病逝了。
南音的爸爸不是唱戲的料,經營不起戲班,就將戲班賣掉了,戲班幾經輾轉,纔到現在這個班主手裏。
賣戲班的時候南音還小,不太懂事,但隨着年齡增長,爺爺的戲班反而在她心裏越來越重。
南音喜歡戲班,也沒放棄過唱戲,自學成才,幾年前她找到戲班,加入戲班,便跟着戲班走南闖北,最後落腳在晉城。
南音的父母爲了和她有個依靠,也從閩南來到晉城,買了個鋪面經營,他們一家人才算是在晉城紮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