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160章 大新龍脈
    《新書》

    作爲田齊的後裔,元城王氏原本住在齊地,直到漢武帝時避仇人才搬到這來,數十年後出了漢元后王政君,五侯崛起,王莽代漢,一時間這座魏郡邊緣不起眼的小城儼然成了龍興之地:免租免稅,糧食自留,人人賜爵,皆大歡喜。

    可在亂世裏,這樣的地方,卻成了流民盜賊眼中的香餑餑。

    元城以東,緩緩向西推進的龐大的流民賊隊伍中,有人捂着永遠填不飽的肚子,望着前方憧憬道:“聽說元城囤積了十年的糧食,足夠吾等喫到老死。”

    “聽說元城裏家家戶戶都用彩絹裝點門戶。”

    隊伍裏有人打了哆嗦:“我不要彩絹,我只想要保暖的裘衣,都開春了,還這麼冷。”

    “那得從富人身上扒。”

    他們發出了一陣輕薄的笑:“我不止扒富戶,還扒他們妻女的。”

    但很快就被渠帥喝止了:“讓遲嫗聽到,汝等想死麼?”

    衆人訥訥閉上了嘴,和其他羣盜不同,來自平原的河阻賊們有條規矩:不得欺辱女子,只因他們的統帥便是位女人。

    遲昭平雖號遲嫗,實則不過三十餘歲。十年前大河決口,元城因爲有朝廷重金修築的堤壩保護,在洪水中倖免,但下游的平原郡就慘了。

    那時遲昭平剛嫁作人婦,作爲有名姓的婦女,她也出身小地主之家,婚後頗爲幸福,豈料一夜之間洶涌大水轟然而至,將一切都毀了。

    睜開眼後不見農田裏閭,只見四周茫茫的渾水,親人失散,丈夫落水,他可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游泳能手,可在迅猛的大水中,昔日優雅的泳姿卻變成了狼狽的狗刨,遲昭平對他最後的印象是不斷伸出來掙扎的手,以及他張口大聲呼喊時,涌入嘴裏的黃水。

    遲昭平原本姣好的嗓音,便在大水中哭啞了,至今說話像是含着沙,彷彿那些溺死丈夫的泥水也一起灌進了她口中。

    遲昭平是帶着孩子,抱着房梁倖存的,當最迅猛的洪峯過後,接着是長達數月的煎熬,房屋裏閭、農田耕地全都泡在水裏,糧食或沖走或受潮發黴,數十萬人掙扎在生死線上。但朝中卻只顧得上討論要不要恢復禹時九河故道,州里才賑了幾萬石糧食,杯水車薪。

    那一年,死於水中者數萬。

    這之後十餘年,因爲不加治理,黃河只能在大平原上自己尋找新道,一會奪了瓠子河,一會又欲併入濟水,像條巨蛇一般在兗、青兩州扭來扭去,百姓則是它身下戰慄的螻蟻,每一次變動,都會帶來滅頂之災。

    諷刺的是哦,朝廷給平原取的新名字,居然是“河平”。

    臉呢?

    “河平?河平?河不平!”

    喊着這樣的抱怨,流離失所的百姓,漫無目的的在水中行走着,餓殍倒斃,懸釜而炊、人相食,成了每年司空見慣的場,遲昭平只能抱緊自己的孩子,避開那些看向她們娘倆陰森森的目光,也絕不走到易子而食那一步。

    遲昭平一個小女子,能活到今天,靠的是在孃家學的手藝:博彩。

    遲氏過去是開設賭坊的,玩六博、八投之戲,總能吸引大量閒漢傾家蕩產投入,他們廢事棄業,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燭,就盯着那小小的骨色子。

    哪怕是水災,哪怕是末日,城裏的賭坊依然興旺,失去一切的人們孤注一擲,想要將過去的美好重新贏回來。

    遲昭平偷看過家中的《博經》,先與霸佔她的人好言勸說,出資開盤,無所不利,衆人以爲神人。後來就自建賭坊,這行當,永遠都是莊家贏,而遲昭平就被傳得更神祕了,她也不否認,很享受這份光環。

    財富越聚越多,更有許多人簇擁着這位女賭頭,願意做她的打手。

    直到去年夏天,難以預測的大水再至,遲昭平再度失去了一切,這次連孩子都在洪峯中失散,再也沒找到。

    大水消退時,她手中只剩下一枚髒兮兮的骨色子。

    遲昭平恨大河,恨那令人絕望的黃色,這也是新朝的德色。

    說博設莊積累的名望,讓遲昭平身邊聚集了不少迷茫的人,隨着這位憤怒母親的沙啞聲音,開始撿回溼漉漉的農具,削尖木棍,卻不再認命,而是憤怒地衝向沒受災的縣鄉,殺死官吏,放開糧倉。

    因河患再度失去生計的流民不斷加入,從數百到數千人,隊伍日漸壯大,青州牧調遣上萬大軍,將流民賊往外面趕。他們遂離開了只留下洪水與淚水的老家,進入兗州壽良郡。

    開春的時候,景尚的大軍和兗州牧向東方泰山發動進攻,欲剿滅樊崇,倒是遲昭平等暫時沒人管,他們遂往官軍大後方走,順着大河故道向西南方摸索求活,慢慢到了元城附近。

    這時候,遲昭平積了十一年的怨恨忽然爆發了。

    “我聽說,皇帝只要拿出徵匈奴十分之一的錢糧人手,就能讓大河迴歸故道。之所以放任河水流淌禍害平原,全是因爲害怕河水復歸後,會浸了王家在元城的祖墳!”

    甚至還有人說,本來當年洪水是要往元城灌的,皇帝爲了保住老家,令人扒開了大堤,讓下游的平原擋了災!

    不管是陰謀論還是真相,元城都成了水災難民們憤恨的靶子,時至今日,他們早就對招撫、賑災不抱希望。

    遲昭平給茫然流浪的羣盜指明瞭方向:“一切都是因爲元城。”

    那裏不僅有糧食,有富戶,還有讓他們流離失所的元兇!

    “打下元城,有喫的。”

    “掘了皇帝的祖墳,可以報仇!”

    遲昭平沙啞的嗓音高呼:“神仙告訴我,毀了沙麓,平原的水患,就能消退!”

    ……

    第五倫的老師揚雄,在王政君駕崩時,曾奉王莽之命,爲其作過《元后誄》,裏面長篇大論講了元城王氏的歷史和德運:”陳田至王,營相厥宇。度河濟旁,沙麓之靈。太陰之精,天生聖姿。豫有祥禎,作合於漢……“

    雖然王莽代漢,靠的是“漢高皇帝之靈親自禪讓於予”的鬼話,但沒多少人信,撇去他給自己加持的聖人光環,真正的現實是,王家作爲外戚,全是靠女人裙襬上位的。

    說出去畢竟不太好聽,新朝建立後,王氏只能拼命渲染髮生在元城的種種祥瑞,諸如祖廟枯樹來了第二春等等,人爲製造了種種聖蹟,加以祭祀:在元城縣外,修築五鹿城將老家委粟裏和祖墳圍起,又建設沙亭,將王家聖蹟沙麓保護。

    總之,元城儼然成了大新龍脈,頗受朝廷重視,那邊常年駐紮着一千郡兵,還要求一旦有事,周邊的壽良、治亭、魏成等郡必須第一時間救援!

    所以接到情報後,第五倫先借故撇下屬令史熊等人,先與馬援商量開了。

    “據元城發來的告急,這次的流民賊與平素不同,發兵驅趕非但不散,反而越來越多,且直接向五鹿城、沙亭進攻,兩地各有兵卒兩三百,皆被困住,而元城守軍亦被阻於縣中,不得互援。”

    馬援和第五倫一樣,對朝廷的元城龍脈不以爲然,只問他道:“伯魚以爲如何?救,還是不救?”

    “當然得救!”

    雖然平素沒少吐槽元城仗着地位特殊,趾高氣揚,不承擔上計義務,可第五倫分得清輕重緩急。

    “倘若元城失陷,那皇帝只怕要勃然大怒,我這還沒熱乎的魏成大尹也做到頭了,只怕要最先被問責。”

    馬援倒是無所謂,回家挺好的,省得他女兒守活寡,不過萬一王莽太怒,將第五倫大頭砍了,活寡變真寡,卻是不妙。

    於情,老王家祖墳被刨了關他屁事,第五倫指不定還會拍手稱快。但於理,元城都不能不救,至於怎麼救,卻也有門道。

    第五倫道:“史熊急切,想要立刻發郡兵兩千去救,但流民軍甲兵不齊,又不懂得攻城之術,而五鹿、沙亭皆城高池深,短時間難以陷落,依我看,拖上幾天也未嘗不可。”

    馬援不愧是丈人,立刻明白第五倫心思了,點着女婿笑道:“你是想要借寇恐上,事後好和朝中訴苦談條件?”

    沒錯!

    第五倫想着,冷戰時候不是有句話,說柏林就是西方國家的蛋蛋麼?

    那元城就是皇室的蛋蛋,別說捏爆,就算被流民羣盜碰一下,老王都要緊張不已,痛得嗷嗷叫。

    “元城爲何會受到盜賊侵犯?是因爲魏成郡兵練得不夠多,沒能分兵駐守。”

    “爲何不多練郡兵?因爲糧食都聽從詔令,繳給景尚將軍了,且郡兵數量受限制,沒法練啊。”

    總之一句話:“陛下,你的老家會被流民攻打,差點不保,全因爲魏成大尹第五倫權力不夠大!”

    第五倫期盼的增加團練,糧食自收,都在這件事中。

    馬援瞭然:“伯魚的意思是,吾等必救元城,但又不能救得太輕鬆。”

    第五倫頷首:“然也,吾等要拖延,卻必須趕在其他郡援兵抵達前驅走流民,否則亦算失職。”

    這絕不是一場簡單的馳援擊賊,而需要微操,需要精確把握好時間和度。

    他朝馬援拱手:“如此重擔,若非丈人行,誰能勝任?”

    ……

    PS:第二章在18:00,會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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