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552章 朝辭白帝彩雲間
    同是十一月底,第五倫在洛陽召集五將軍商議兵略之際,劉秀的使者、大鴻臚朱佑,早已踏上了西行之路。

    儘管中間還隔着一個楚黎王勢力,但成家政權與東漢,其實早已接壤:前幾年,公孫述一度派遣舟師進攻荊州,雖始終無法越過夷陵一帶,但擺足了鯨吞荊楚的架勢後,倒是嚇得荊南武陵郡(今湘西)願意歸附,名義上豎起了公孫皇帝的旗幟。

    故而朱佑得以沿着數百年前屈原遠涉湘沅的路線,從長沙入沅陵,在武溪蠻的地盤上跋山涉水,在沿着當地巴人販鹽的路線,好歹摸到了成家地盤上。

    之後逆流而行,在無數縴夫的拖拽下,穿過險峻的三峽,這才進入巴蜀。

    冬日的三峽雖仍素湍綠潭,清榮峻茂,溫度卻很低,頂着溼漉漉的冷雨,朱佑疲倦不堪,好在在半道上,他從蜀人口中得知一個好消息:

    “貴使來得巧啊,陛下近日已不在成都,而在白帝城上,靜候貴使!”

    朱佑遠眺而去,順着當地人的手指,首先在長江北岸看見了一座龐大俊俏的山,高竟千丈,上面不生樹木,其土甚赤,名爲赤甲山。昨天剛下過一場雨,自山腳以上都被雲霧環繞,彷彿一位赤面高個神王,着一身縞白的銀袍,高高地站立在瞿塘峽前,清晨的寒風舞弄着他的飄飄衣帶,絢麗的朝霞燒紅了天際,讓人看了不由心生敬畏。

    朱佑努力想要看清白帝城的模樣,然而爲雲霧所遮,望不見詳情,只隱隱聽到有鐘鼓之聲傳來,恍若神仙居所。

    直到正午時分,朱佑已到赤甲山對岸的渡口,冬日的陽光才驅散了霧氣,讓白帝城顯露真形。原來那赤甲山下,又有一高二百餘丈的高丘,上頭修了石砌的建築,與其說是山城,不如說是要塞,前帶大江,後枕重崗,極其險要。

    過了江,穿過停滿艨艟、大翼的魚復江關水寨,抵達白帝城下,這感覺就更明顯了,朱佑得坐着滑竿,攀登近千級石階,才能抵達城門前。又見裏面是一幢幢飛檐樓閣,看着像是新修的。

    朱佑忍不住問旁人:“此城落成多久了?”

    公孫述派來迎接的謁者告訴他:“陛下稱帝之際,聽聞魚復縣有古井白霧升騰,宛如白龍,此乃白龍獻瑞,便下詔築造一座新城,名號白帝城,耗時近兩年,今秋才建好。”

    “公孫述果與王莽有相類之處。”朱佑不由暗暗咂舌,白帝城如此高的地勢,磚石都要靠人或騾子一路運上來,若是隻一座要塞就罷了,但加上城內的奢華宮室,得耗費多少錢糧民力啊!公孫述只有一州之地便如此鋪張,難怪方望對他失望。

    再想想自家皇帝劉秀,自稱王以來堅持簡樸,只肯住前漢諸侯的宮室,所有錢糧絲帛都用在養兵上,每逢入軍旅,常與士卒同衣食,簡直是聖明之主。

    不過,等謁見公孫皇帝時,朱佑卻仍投其所好,大讚白帝之險。

    “外臣西來時,陸行則線路繚雲,尚得飛鳥;水行則急峽轟霆,引索可斷。到了近處,重崗復嶺,斷巖絕壁,高江急峽,大河深潭,陛下在此,可東控荊楚,西扼巴蜀;南道滇黔,直入交趾。難怪天下人皆雲,公孫躍馬,白帝稱尊!”

    這奉承裏一半是實話,雖然公孫述想打出三峽去不容易,但東方的勢力想從三峽破白帝攻進來就更難了,這也是公孫述肯和劉秀結盟的底氣吧,他篤定劉秀君臣奈何不了自己。

    方望東行前,給公孫述上了一份感人肺腑的奏疏,既然公孫對北進再無奢望,只求涼州羌亂作爲難以痊癒的瘡皰,給第五倫慢慢放血,那他就極力推銷自己的“南進”計劃。具體來說,便是聯合劉漢,以荊北換荊南,最終進軍交州。

    雖然聽上去天馬行空,但偏偏還真就對了公孫述欲圖“大霸南方”的胃口,方望誇口會說服劉秀,如今果然有漢使來白帝城,公孫述接見過後,讓自己的丞相李熊出面,雙方開始就細節扯皮。

    好笑的是,他們先不談如何開戰,而是就戰後瓜分荊州問題不肯相讓。

    方望提出的條件,在李熊這兒又變了,他一口咬定,荊州的中心、江陵城必須歸屬於成家,雙方以漢水、荊山爲界。

    在朱佑看來,這實在是太過貪心,需知南郡近半人口都在江陵,這要讓出去,白割三個郡給公孫皇帝一事,也就不必談了。

    因爲成家志在向南,如今不過是漫天要價,李熊最後鬆了口,江陵可以給劉秀,但又多要了兩個縣,以便在夷陵東邊構築足夠寬的縱深,防止雙方日後翻臉相攻。

    朱佑也不卑不亢,提出:“若如此,則零陵郡舂陵縣,我國必須保留,此乃吾君祖地,不可棄也。”

    他們也沒懷好心思,就想借着給劉秀保留一個“祭祖”的飛地的名義,在荊南埋點雷,方便往那邊摻沙子派細作,讓公孫述的南進計劃更艱難些。

    掰扯了數日,兩家總算定好劃界,李熊詢問:“貴使歸去時,是否還要先回江都稟報漢帝?”

    “既然公孫皇帝爲達成盟約,東行至白帝城,吾主也西涉彭蠡澤柴桑縣,操練水軍,以便結盟後早日出兵。”朱佑朝北方指了指:“第五賊子尚在側畔,吾等日夜不敢懈怠啊。”

    是啊,雙方都心懷鬼胎,若非有一個共同的強敵,又豈會在一張案几前坐下?

    即便如此,在出兵先後上,他們仍不肯喫虧。

    李熊要求:“漢軍當於正月進兵,吸引楚軍注意,而二月時分,冰消雪融,江水漸漲之際,我軍舟師當從白帝城出發,過三峽,襲江陵!”

    朱佑卻搖頭:“應是成家先擊夷陵,讓楚黎王重兵集結於西方,而我軍方能橫掃荊地,先取襄陽,塞荊州北門戶,勿使魏軍南下,而後再會師於江陵,如此方爲穩妥之策。”

    光這件事,就談了整整五天,最後約定:也不必分先後了,明年一月中旬,一同進軍!

    然而血口未乾,李熊就暗暗向公孫述建議:“屆時,藉口舟師未及,拖後數日,自然還是漢軍先動。”

    好容易達成初步盟約,朱佑告辭時,卻又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

    “既然天命已一分爲二,吾主與公孫皇帝相互承認,那傳國玉璽,公孫皇帝大可留下,然斬蛇寶劍乃劉氏珍寶,還望能物歸原主。”

    公孫述這會倒是頗爲大方,承諾道:“若戰勝後,漢帝能如約交割荊南三郡,斬蛇劍自當奉還。”

    然而朱佑剛走,公孫述便頗爲險惡地下了一道密詔:派人將斬蛇寶劍折毀,斷送劉秀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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