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681章 百川
    耿弇從小就跟隨父親赴任上谷塞北之地,作爲豪門子弟,他仍逃不開詩書教育,父親重金請來的老儒是個荊州人,常不厭其煩地在他面前吟誦南國的詩……

    他依稀記得,其中一首便是關於江漢的。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年輕時,耿弇只對這詩中描繪的“遊女”感興趣,直到今日設身處地,他才明白漢水究竟有多廣,也確實是“不可泳”呢。

    “將軍,將軍快醒醒!”

    耿弇猛地從窒息導致的昏迷中醒來時,發現自己仍泡在漢水中——和幾百名浮橋顛簸時落水的魏軍士卒一起。

    漢軍舟師那不要命的逆流衝鋒是有效果的,多艘艨艟的撞角狠狠插入,舟木和繩索組建的浮橋登時解體——短短一日匆忙搭建的玩意,沒辦法要求多堅固。

    敵將臧宮乘坐的大翼也緊隨其後,逼近到數十步開外,船上的哨樓開始拋射箭矢,等風向稍變後,更射起煙矢火箭來!

    魏軍雖也倉促反擊,奈何腳下浮橋晃盪不穩,落水者甚多,徒卒還能撲騰幾下,軍吏以上者多披掛鐵甲,重量拽着他們往水裏沉,很快只在江面上留下一串氣泡。

    連耿弇都失足跌落水中,他打小就鍾情馬背,卻不會游泳,幾名親信好不容易纔將耿弇救到一艘浮舟上,否則堂堂車騎大將軍將重蹈周昭王之覆,溺斃漢水。

    耿弇醒來後,仰着頭大口喘息,他扭頭掃視周遭混亂的場面,顫抖的手只朝南岸一指:“帶吾過江!”

    “諾!”

    親衛們或用手,或持刀兵,划着浮舟朝岸邊而去,會水的魏軍士卒也拼命往岸邊遊,遠離鏖戰的江面。而已先行渡到南岸的部曲,反應過來後則匆忙施救,連拉帶拽,將渾身浸水的袍澤拖上岸。

    耿將軍從未覺得陸地如此親切,他下了船後,竟栽倒在地,趴在灘塗草地上吐了好一會,這才踉蹌起身。

    “不用扶!”

    “本將無事。”

    回視江中,卻見戰鬥仍在繼續,魏軍三座浮橋中,第一座被艨艟撞斷……第二座、第三座雖還在堅持,但漢軍大翼不斷逼近射出煙矢,甚至還有船點火燒着自己後撞過來欲同歸於盡!

    在漢軍悍不畏死的進攻下,第二座、第三座浮橋也從中間燃起了火焰,魏兵好不容易潑水澆滅,竟有漢兵從艨艟上跳幫而下,劈砍繩索,魏卒與他們扭打在一起,雙雙滾落水中……

    儘管互有死傷,浮橋終究還是沒保住,這玩意造起來難,破壞卻容易,一旦從中斷開,就會在水流衝擊中徹底分離,半數魏軍被阻於北岸,卻只能乾着急。

    南岸各部曲也失也分寸,幾位偏將、校尉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爲有人說,看到耿大將軍也跌落江中,生死不知……

    耿弇立刻下令:“打出吾旗幟!”

    “大將軍,旗幟也一起落水,不知所蹤……”

    耿弇左右看了一圈,指着一位在人羣中茫然走動的斥候:“馬來!”

    回到馬背上時,耿弇才找回了熟悉的感覺,方纔在水中,他拼命蹬腳踏足,卻只踩着一團虛無,如今雙腳死死踏着馬鐙,別提多舒服了。

    耿弇縱馬而行,在魏軍中穿行,奮臂疾呼,像一位牧羊人想召集自己的羊羣一樣。而他的親衛也好似忠誠的牧羊犬,搞到馬匹緊隨其後,高呼道:“車騎大將軍在此!”

    這一聲聲疾喊穩住了軍心,偏將、校尉們找到了主心骨,開始有條不紊清點部曲,半刻後,隨着河上浮橋盡斷,他們也來到正於篝火旁烤暖耿弇處,沉重地稟報道:“大將軍,有上萬人未能過來,亦不知死傷幾何。如今吳軍舟師下錨江中,我軍大黃弩多在後隊,只靠普通弓弩,難以傷及敵船,要想當着敵軍面修復浮橋,恐怕不易。”

    耿弇卻大笑:“如此說,尚有上萬人已到南岸,足矣!”

    尤其是三千騎兵,奉命第一批渡江,早已休憩多時,給馬兒就着豆子,餵飽了漢水邊的牧草。

    “以旗傳令,讓北岸偏將、校尉率衆往北移動,作出另選他處渡河之勢,分敵軍舟師之心。”

    接着耿弇道:“南岸諸部曲,立刻啓程!”

    折騰大半日,天色已經快黑了,但他等不了,耿弇知道,這場戰爭,已經進入時刻必爭的關鍵!

    耿弇側頭望向西邊,百多裏外,就是當陽長坂坡,劉秀、馮異將近九萬之衆,圍攻兵力不足四萬的岑彭,雙方你來我往,當是一場鏖戰,只要他再往前幾十裏,就能聽到兩軍交鋒,爭奪每一處陣地的淒厲喊殺聲。

    按照耿弇自己的想法,此時若能奔襲劉秀主力側後方,或能與岑彭以寡敵衆,一舉扭轉攻守形勢!

    但最終,他還是決定,依着皇帝第五倫的方略行動。

    三軍集結完畢,馬頭調轉,朝向西方!

    六月份的江流挺消暑的,耿弇現在無比清醒,還又耍了個小心機:

    “往西行十里,旋即南下。”

    ;“連夜奔襲竟陵!務必令竟陵碼頭,片板無存!”

    ……

    漢水之上,臧宮喜憂參半,他拼着十多條中翼、小翼自焚撞擊爲代價,損失了幾百名好水手,好不容易纔將魏軍三座浮橋弄斷,但臧宮卻未能因此喘息片刻。

    當他發現南岸魏軍不顧未過江的袍澤,而毅然西進時,不由大駭。

    “敵將定是要去襲陛下後翼!”

    好在臧宮早已向劉秀髮出警告,雖然當時魏軍尚未渡漢,但陛下乃天下一等一善用兵之人,馮異又最謹慎,應該能從容應對這次突襲吧?

    如此想着,臧宮也未着急走,隨他守備竟陵的除了幾千傷病,就剩下多是水手船民的舟師,對於大戰愛莫能助。既然逮到了這支魏軍的迂迴“主力”,倒不如死死盯住,在漢水上多攔住一個魏兵,便爲劉秀做了一點貢獻。

    就這樣,不斷從竟陵來支援的舟師船舶,便像被牽住鼻環的老牛,傻乎乎地追着漢水北岸魏軍,亦步亦趨,往北又航行了一二十里,直到天色完全變黑,臧宮才猛地察覺不妙。

    “萬一此乃耿伯昭奸計,南岸魏軍未襲當陽,卻繞道去攻我竟陵呢?”

    “調頭,調頭!”

    臧宮急令座駕轉向,留下艨艟、大翼十餘繼續監視北岸魏軍,他自己則帶着幾艘船迅速南下。

    時值夏日,百川灌河,漢水航速,疾於奔馬。按理說臧宮是來得及回防竟陵的,然而漆黑的夜晚爲航道平添了幾分不測,暗礁、旋流導致船隻損破擱淺,無形中放慢了速度,每航行一里,都冒着巨大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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