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妖館長生志 >第一章 攤上事了
    華郴市,一幢銀灰色大樓,玻璃幕牆上的某一處撐開了一個小角,廣角鏡頭下充斥着弔詭的氣息。

    姜晚捏着一封信件的左下角,拇指按着的地方几乎壓出一個深痕褶皺,她不着痕跡地耷拉着眼角,步履匆匆從樓的北面走過,頭頂上方鍍了光的玻璃色塊“轟”的一聲坍塌,姜晚下意識擡頭向上看了一眼,卻發現整棟樓北面都是一個完整的光屏,並無異樣。

    姜晚將手裏拆開的信件捏得更緊。

    “晚晚,我要結婚了,日期定在今年畢業的時候,你會來做我的伴娘嗎?”

    行末附上P.S:黑色簽字筆拉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這封信的內容在姜晚的腦中反反覆覆浮現,最終黑色的鉛字涸成一段乾巴巴的話,“你會來嗎?”

    17年6月12日,姜晚的朋友陳歌在所住公寓死亡,次日,被送奶員發現報警,警方經過調查,確定亡者爲自殺。

    姜晚甫一接到電話,就放下學校裏的事立刻趕過去,滿腔都充斥着不可置信。

    她怎麼可能相信,這個前幾天還正兒八經寫了所謂‘伴娘邀請函’的姑娘,就這麼自殺了,而她瞭解到這個情況,還是陳歌的父親打給她的。

    姜晚和陳歌都不是華郴市的本地人,她們老家在暉陰市。兩個人打小玩到大,如果說姜晚在一衆長輩口中,是個逗貓遛鳥的混不吝、假小子,那麼陳歌就是個文靜秀氣、端莊典雅的大家閨秀。

    連在自個兒老媽嘴裏,都是她姜晚燒了八輩子高香才交到陳歌這樣的一個朋友。

    走過必經的一條長巷,小區石桌上,幾個老頭兒在楚河漢界上廝殺着,嘴裏也沒閒着,你方唱罷我登場。

    姜晚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堆圍坐在一起的老人身上,沒注意腳下的路,鞋頭伸進誰家裝修堆放在外面的木料上。幸而帆布布料厚實,腳腕沒傷,只擦了一些木屑。

    姜晚擡起腳晃了晃,從一衆嘈雜聲中穿過,到了熟悉的二號樓。

    這個房子是陳歌租的,一室一廳。當初陳歌和顧方淮戀愛的時候,陳歌不聽她勸,硬是租了這樣的一個地方,美名其曰‘他們的小家’。

    姜晚輕車熟路上了樓,與往日的歡欣愉悅不同,今日的心情過分沉重。四樓的這戶門並未關上,也省得她把備用鑰匙掏出來了。

    門被她輕手輕腳推開,殯儀館已經接運過陳歌的遺體,陳歌的父親決定一切從簡,連追悼會也免了。

    姜晚雖然替已逝的陳歌不平,但是陳歌家中情況複雜,她也沒有資格和立場去指責任何人。

    臥室裏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姜晚顧不上仔細聽,三兩步急急奔過去。

    推開臥房的門,卻發現一個陌生女人扶着一個輪椅,輪椅上則是陳歌的母親。以前在暉陰市的時候,多是叫陳歌來她家裏,倆人心裏都清楚,陳歌的媽媽精神狀態不太好,就算看見了,也是老遠一個側影。這麼多年過去了,姜晚只能憑藉容貌的相似度來猜測。

    陳母和陳歌有五六分相像,只是低沉着一張臉,泛白的嘴巴微張着。

    姜晚硬着頭皮對着輪椅上的女人打了個招呼,“阿姨好。”

    陳母開始沒反應,看到姜晚腳上沾了點木屑的米白色的帆布鞋,擡起臉對着她笑了一下,招手道:“來,過來啊。”

    姜晚點點頭,嘴裏輕聲道:“阿姨,逝者已去,您要節哀。”

    誰知道這樣的話卻似乎觸動了女人的傷心事,她咧了咧嘴,發出“嗬”的一聲,趁搭着輪椅背的女人不注意,抄起桌上一個巴掌大的瓷瓶,發了狠地向姜晚砸去。

    “你怎麼不去死?”

    厲喝伴隨着那瓷瓶,通通向姜晚涌去,她來不及躲避,白瓷瓶直中額角,鑿在地上,血刷的流下來。

    姜晚楞了一下,看到女人被修剪的還算乾淨的指甲劈了,血涸在指縫裏,夾着黃白的點,張牙舞爪的動作,看着十分可怖。

    女人在臥室裏鬧騰開,四舍的鄰居們聞聲趕來,將受傷的姜晚拉出門外。那照顧陳母的保姆連連道歉,說是喪女之痛對陳太太打擊太大,非要留在女兒生前住過的地方,這幾日陳先生一定勸着將人接走,實在給大家添麻煩了,顯然今日的事已經是情景再現了。

    有人唉聲嘆氣,將話題帶到死去的陳歌身上,“多好的一姑娘呀,怎麼偏偏想不開?”

    這女人精神不太對頭,他們這些鄰居們這幾天還想着勸慰一番,結果都被這瘋女人給連打帶罵的攆了出去。

    “昨天她男人還過來,跟這女人吵了一架。”又有人道。

    姜晚苦笑,陳母的精神一直有問題,陳歌的父親又常年在外,對這個家毫無留戀,這無疑對這個痛失愛女的女人又是一重打擊。

    白瓷瓶的底託在姜晚的左眉骨處砸開一道口子,傷口看着可怖,但實質沒什麼大礙。姜晚面上帶笑應付過去那些鄰居叔嬸們的關愛,去小區下面的衛生院包紮。

    從衛生院出來的姜晚喪着一張臉,感覺還沒多長時間,汗液便將包紮的紗棉給浸透了。姜晚伸出左手抹了抹紗布周圍的汗,想到那保姆說的,陳母是因爲陳歌之死打擊過大才留在此處。

    姜晚心思一轉,決定等天晚了陳母睡下,再來看一次。她總疑心這事不太對勁兒,陳歌那麼在乎媽媽,不可能因爲一時想不開就自殺,陳父在電話裏又不願多說。

    陳歌的學校將此事給壓下來了,沒在華郴市造成什麼大新聞,爲今只有她去陳歌的房子查查看,有什麼其他線索。

    進了家德克士,姜晚隨便扒拉了幾口外國洋餐,裏面的空調吹得她頭髮昏,姜晚出來蹲在門口,又覺得這六月的天,實在悶熱得緊。

    街頭上的人都三三兩兩僵着面孔,行屍走肉般在蜇人的熱光裏晃着。

    好容易等日頭沉了下去,姜晚屈蹲着的腿已經沒有知覺了,她將信展開再看了看,又重新揣進包裏,走向小區的方向。

    踩着那條必經小巷的時候,姜晚卻覺得此刻的時間像被切割開來,那點夕陽下沉後的餘韻消失的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則是黑黝黝的沉鬱,視網膜上像是附着了無數個黑色的小點。

    這巷子她走了很多遍,可沒有一次與這一次的感覺相同。姜晚覺得自己像是撞了邪,眼睜睜看着失去控制權的身體走向大巷中的一條小巷,曲折的盡頭是一戶屋子。

    姜晚抽出手去,看見汗毛倒豎的小臂帶動着右手,鬼使神差掀了人家屋子的大門。

    暗色漆紅的門,比起普通的門小了些,只有一扇。這不像是正門,倒像是古代宅院的後門。老舊的黃銅合頁,發出‘擦擦’的聲響,在夜裏更顯怪異。

    與失智的行爲不同,姜晚頭腦愈發清晰,她幾乎可以預料到明日最新報導,便是某校女大學生深夜私闖民宅,被熱心人民扭送至公安部門。

    窄門被掀開,姜晚垂頭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按了按額上的紗布,試圖給神經一點兒鎮靜。

    這時候腳邊一團毛茸茸的‘物什’擠過來,姜晚的腳背透着帆布布料都能覺出一陣涼意來,姜晚捂住嘴巴,看向地面,原來是隻禿尾的黑貓。

    她不迷信,且在社會主義光輝的旗幟下,立志做個五講四美的客觀唯物主義者,自然沒覺得這隻黑貓有多與衆不同。

    姜晚拍了拍胸脯,準備趁着沒人發現,偷摸着溜出去。誰知道甫一擡頭,便瞧見這窄門裏別有洞天。

    小院裏鬱鬱蔥蔥,綠化設施極好。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院裏有人,且人還挺多……皆齊刷刷地看着她這個非法入侵者。

    兩點鐘方向,那個抿着嘴脣的女人頭髮烏黑而柔軟,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的織錦旗袍,曲線纖瘦而有致,一派老式的打扮。她顯然也在觀察着姜晚,只是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如果不是月光太皎潔,女人灰白的眼珠子太過滲人,姜晚保不齊能生出賦一首比肩‘洛神賦’的大作感慨來。

    十一點鐘方向,另一個雙腿包裹在齊膝紅裙內的女人,雲浪般的頭髮像是憑空滾了幾個邊,簇簇都擁向光潔的鵝蛋臉。如果忽略她那身後忽閃過來忽閃過去、無數根青綠色毛的條狀物,姜晚想這女人決計有“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爲紅顏”的本事。

    左邊那樹上端着茶盞悠閒品茗的白貓,右邊狼吞虎嚥喫着蘋果的富態橘貓,還有地上滿臉愜意在木桶裏泡着澡的落水貓?

    正對面三人合抱粗的樹,橫出的一段窄枝上,一隻分不清是藍毛還是綠毛的鸚鵡單腿站着,那對招子亮堂的,堪比一隻三百瓦的燈泡。

    而這幾樣事物的中間,則胡亂擺放了一張躺椅。躺椅上的青年側着臉,樹影透過月色遮住了青年露出來的另外半張。

    青年翹着二郎腿,右腿疊在左腿上,撐着扶手的那隻手夾着一支青煙杆,那態度絕對算不上友好。

    “帥哥,不好意思啊,走……走錯了。”姜晚露出禮儀課上學到的八顆牙齒標準化微笑,管人看不看得見,禮數得到位。她舉起雙手跟躺椅上看起來還算比較正常的“人”打了一聲招呼,同時右腿後撤半步,轉身就準備跨出去。

    “帥哥?”躺椅上男人眉一挑,眼尾的一點懨懨的淚痣便生動起來,他支在扶手上手肘一旋,人卻依舊癱着。

    姜晚的手還沒碰上那窄門,那門便在她的面前‘呯’的一聲闔上,鼻頭堪堪避開又一場意外事故。

    姜晚扯着嘴角轉過身來的一瞬間,覺得自己攤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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