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還是秋水無痕先回神,擡手掃去桌上的痕跡。
道:“你下去準備準備,事後就這麼辦。”
“知道了。”
詩斷腸頷首,作禮而退。
送走衆人,此時秋水無痕更是了無睡意。倒揹着手,在屋裏來回踱步,時而沉吟,時而惋嘆。
時而,怔怔出神。
思來想去,他關了房門佈下陣法。
隨即坐到椅子上,盤腿結印。
緊接着元神自身體裏走出,回眸看了眼肉身,然後飄飄然的出了春秋翰墨,來到洗硯臺。
人還沒靠近,屋裏的人就發話了。
“進來。”
“是。”秋水無痕略微遲疑,緩步踏進屋內。一見眼前的男人,不禁兩目酸澀,作禮道:“師父。”
墨慎終將之扶起,而後來到神龕上點一柱香,道:“見到禪那與五賊了?”
說罷,轉身示意徒弟坐下講。
他這香,也是個寶貝。
魂魄受之有益,元神也是相同。
難的回來一次,他還是心疼自家這個徒弟的,雖然如淵的事很遺憾,可他這個弟子已經做的很好。
自然,不能再責怪。
秋水無痕即便知道是爲什麼,然心底仍免不了愧疚。師父打他罵他一頓,他還好受。
可師父什麼都沒說,又點起香。
讓他愈發自責,點了點道:“是。
如淵……”
“如淵是他的天命,會有這種局面不是你造成的,你無需自責。”
“可是,他……”是您的兒子,您唯一骨肉。
我是師兄,卻沒有保護他。
墨慎終走到一旁坐下,看着神龕上供奉的排位,金光閃閃,每一筆都那麼刺痛,道:“爲師以送他入輪迴,挨人間的日子走完,時機一到,便可設法重新度了修行。
屆時,自有相會之日。”
秋水無痕聽罷,這纔好受些。
轉而想起墨如淵身系天命,他的魂魄不在,那爲何八風島的封印還是被迫?
道:“師父,這是怎麼回事?”
墨慎終端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淡淡的泯了一口茶,絲絲苦澀縈繞齒間,在盪出一點點回甘。
如同人的一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是與苦相伴,便是晦澀常在。在被種種搓磨夠後,突然開悟,有了那一甘掃九苦的滋味。
道:“是如淵常年養在身邊的紙人,他日日受其滋養,又得筆墨神韻,氣息早已與之一般無二。
此回,便是他替瞭如淵。
爲師方能將之帶走,送入輪迴。”
秋水無痕喫驚不小,然面上不敢表露絲毫,只道:“如此,他豈非從一開始便是爲師弟找來的替身?”
如果是這樣,紙人的來歷恐怕也不簡單。
墨慎終是瞭解自家徒弟的,所以有些事並不打算瞞着他,道:“然也,你師母當初發現有孕在身,那時,爲師便知道有這麼一天。
爲人父母,自當計之深遠。
爲師也不例外,故那段時間經常不在洗硯臺,講是出去遊歷,其實便是想碰碰運氣,看看有無解救之法。”
師父得知師母有孕欣喜非常,然很快就一個人獨自出門。他們這些弟子也不讓跟,只讓他們好生照顧師母。
時間一晃便是幾百年,待到臨盆之際,已至千年。
道:“師父找到了?”
“嗯。”說起來,墨慎終仍然心懷感激。若無那人相助,何來他們父子千年來的天倫之樂,道:“吾在外苦尋數百年,拜訪高人奇士,求解救之法。
無奈,不可得。
後來,你師弟快降生。恰逢八風島與慾海天之以臻白熱。那時吾便想,如果大戰塵埃落定,還沒找到,吾認了。
如果天不絕墨家,就讓吾找到。”
“後來,大戰塵埃落定,吾心灰意冷,而你師母臨盆在即,吾便放棄尋找。卻不想途中遇到一人,他見爲師其情堪憐,便授紙人一法。
囑咐吾火速趕回洗硯臺,取新生兒之初血三滴,滴入紙人。胎髮一縷,同爲灰燼,即灰燼中可得紙人一道。
取之,貼身佩戴。
復以筆墨書寫典籍,每日餵食,久之自成。”
“世上竟有如此奇人?”
墨慎終苦笑,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何足爲奇?
不過吾等,見識淺薄罷了。
自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切不可大意。”
“師父可知那人姓甚名誰?仙鄉何處?”得知中間還有這麼一段淵源,秋水無痕好受不少,如此,他便可專心應對接下來的事。
不然,心頭總是掛着。
“師父哪有那種福氣,有緣相遇已屬難的。
待吾收下紙人,對方早就離去了。”
墨慎終想起那時的場景,兀自搖頭。
那樣的神仙風流,想來不是此間所有。大抵是哪位高人下界遊玩,見他可憐便伸手拉了一把。
忽的,他轉眸看向徒弟。
道:“說吧,你不在春秋翰墨坐鎮跑回來找爲師,是有什麼難關了嗎?”
秋水無痕搖頭,擡眸看向墨如淵的靈位,道:“沒有,只是近來事多,放心不下。
想來看看師父,一會兒就得回去。”
然師徒做了多少年,墨慎終還能不懂他?
道:“怎麼,同爲師不能講?”
“不是。”
“那就直說,大丈夫頂天立地,除死無大事。”
“我……”秋水無痕話到嘴邊,幾番吞吐,卻是沒能說出,末了化作一聲長嘆。
唉……
墨慎終啜了一口茶水,慢慢的放下,道:“是擔心解鈴人日後無法解鈴,致使民不聊生餓殍遍野麼?”
“師父?”您知道?
您既然知道,那爲什麼不管管?真的要事情,走到那一步?
咱們,就不能避免?
“讀聖賢書的目的是什麼?是讓你們識文斷字,還是爲了修行?”
“這……”
“吾自來教你們,讀書旨明心見性,通過去曉未來。
知前因,辯後果。
方知,有爲,有不可爲。
此番劫難,天意有之,人禍豈無?
人禍不平,天意如何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