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首間負手與背,頓時腳下浮光瀲灩,華光萬里。
再回神,周遭哪兒有什麼邪人,有的不過是滔滔不絕的沇水河,兇涌而又激烈,每一記浪花都好似千軍萬馬,每一記浪頭,驚濤裂岸。
儘管沇水河兩岸長年經受其洗禮,可還是時不時能擦出火星子,崩它個昏天暗地。
因而,沇水河附近幾乎沒有生物。
也就還有一株草,孤零零長在懸崖峭壁。峭壁之上猶有一棵老梅爲其遮風擋雨,就在衆人還沒反應過來時,一道紫電霹靂擊在了老梅身上。
頓時,一截斷枝落在地上騰的着了,噼啪的燒着。緊接着,天雷滾滾,雷火突降,無一例外,全是落在沇水河上。
只這一瞬,沇水河好似地龍翻身即將炸裂一般,不停的翻滾,不住的浪起。若是煉獄讓人望而卻步,沇水河則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也就罷了,雷火未停,那雞蛋大小的冰雹又兜頭落下,真就一忽兒火,一忽兒冰,全然不給活路。
可憐那一樹一草,只能佇立風中獨自化消。
也是這一刻,半邊梅的臉色不知爲何白了三分,就連胳膊也有一條無力的垂下。儘管他隱忍的很好,可還是被細心的缺雲子察覺到。
看看老梅,再看看他。
看看斷枝,再看看胳膊。
剎那間,懂了。
但目光在觸及神沇那一刻,眨眼又冷了半截,好比那紫電霹靂一條一條抽中了自己,心有千千語,跑到喉頭打了個轉,又噌的落回肚子裏。
一個念頭還未落下,一個念頭倏的暴起。
顧不得再二再三的猶豫,急步上前道:“我等即是身在此處,那方纔離去的勇王他們?”
我等有您的神力相護,故雷不侵,電不着,被您放走的勇王,周乙,他們呢?他們怎樣呢?
神沇擡眸,一時看盡風霜雨雪。
短短的功夫,這片水土已然經歷了各種極端天氣的洗禮,更有四時的轉換。萬物也在這裏,死去活來了無數回。
淡淡的轉身,信步蹬岸。
向着林深樹密處慢慢的走去,他也不等人,因爲他們會跟上。
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勇王若是過不了這關,說不定他就不是天意所在。既非天意所選,是生是死有何關係?”
他之死,與大局並無影響不是嗎?
這……缺雲子語結,沒想到會是這樣。但其實想到了也沒用,修爲不同,眼界不同,心境不同,註定他們看到的東西不一樣。
其言語雖不中聽,卻也說的是事實。
如果連這一關都闖不過,那還談什麼以後將來?那不是,妥妥的癡人說夢?須知癡人說夢尚且有夢可說,可王城未來如何差一步便是後悔無門。
如果人在此隕落,便是天意易主。
是生是死,也就是個人所在,與天道無關,與王城無關。
顫顫的嘴皮子抖了又抖,那磕磕絆絆的話纔好不容易被完整的說出來,道:“是晚輩愚鈍了,還請上君送我等去找他。”
再不去,傻小子就真的要想不開了。
自己不是聖人,做不到那樣偉大釋懷。在得知勇王可能要經歷面對的情況後,腦子裏就只有一個念頭。
他必須要去到傻小子身邊,哪怕是死。如果死都不能在一起,那他一把老骨頭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人生在世,圖的不就是如此。
“不後悔?”
“不悔。”
這回,他說的斬釘截鐵。
搶在所有人前面,擲地有聲的談着。
神沇最後回眸掃了雲行雨,卻也沒有說什麼。你,現在退出還來的急。出了這裏,別怪本君沒有提醒。
雲行雨垂眸,不緊不慢的把赤刃擦拭乾淨,隨後瞥了眼刃身,忽然刷的插入鞘內。
復擡眸,轉告吾師,他之苦心,吾懂了。
你不後悔?
到你這個地步,若是身死可就得不償失。想要再回仙道,可就千難萬難。昔日被你所殺之人皆會化作業障,阻你求仙之道。
然,雲行雨雲淡風輕的收了赤刃。
人說吾道不孤,吾說無道不孤,惜在吾輩赤誠。不使後來者絕路,倘若雲某命該如此,也是雲某應有的劫。
劫過則結解,不解何來通達?
溫娘若還在,想來也不會反對。
畢竟……
神沇見狀不語,那扇子又被他拉出來有一搭沒一搭的打量,看似看扇面,實則啥也沒看。
確定?
雲行雨微不可查的頷首,他確定。從未有一刻如此的清醒自己想要什麼,也從未有一刻內心如此的平靜。
復起,波瀾。
坦白講,過去師父讓他跟在素鶴身邊他不懂。或者說,不是不懂,是不想去懂。
甚至,打心裏還有幾分看不上。
可時間久了,有些東西它就變了。
漸漸的,也懂了那份良苦用心。
人是念佛的,婆羅天也是念佛的。唸的是不是同一尊佛不好說,但一筆寫不出兩個佛字。
不管是從生到死,還是從死到生。
終歸,講的是怎麼去做。
而不去做,他又如何證得真僞。
如何,證得此心所向?
不求一個結果,又要如何面對溫孃的等待。
不做,呵……天知道。
眼看着幾人主意已定,神沇也不打算再勸。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何況這幾個死了與自己利大於弊。
畢竟,有的人可以死。
可有的人,還得繼續活。
死的人從此不管人間事,但活的人得面對。不止要面對,保不齊什麼時候還得九死一生。
頓時,扇子半遮半掩,睇眸掠過他們每一人,道:“隨本君來。”
說罷,收了扇子瀟灑的走。
缺雲子他們幾個聽罷,終是鬆了一口氣。
隨即,快步追上。
唯有半邊梅立在原地,倒不是他不想走,而且他走不了。
心知這是神沇給的教訓,他也只有咬牙笑笑的受着。誰讓自己多管閒事,壞了人家的計劃呢?
雖然目的相同,可末了總會引來某人的怨懟。
垂眸看着那條廢了的胳膊,一邊冷笑一邊抽着冷氣:“……來真的呀?嘖嘖嘖,下手真黑。”
話音剛落,那老梅噼裏啪啦又捱了一頓雷火紫電,樹上雨雪冰霜,樹下水深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