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輕輕一笑,眼裏彷彿有些歡喜:“你既這麼說,料想她必能有個好結果的。”

    “若都依我想,那倒天下天平了,偏又不成。”紫鵑隨口抱怨一句,伸手取來殘茶潑了去,混不覺黛玉目光轉深,徑自把這些雜事皆盡料理了。

    恰巧這會兒廚下送來細點,紫鵑將前頭的事拋到腦後,只接過來食盒,將它捧到裏頭,放在桌案上,揭開蓋子看了一眼,就端出一碟細點,一蓋碗的三白山藥羹,與黛玉送去。

    這日便再無旁事。

    而後三五日,閒事且不論,單單王家、賈家便聯絡世交姻親人等,終於借北地邊將之名,將王子騰病重一事,上達天聽。聖上聞說,便着令朝堂議論,而後斟酌了一日,方使這邊將代理諸多軍中要事,又命人車馬相迎,且將王子騰接回京中,好生照料。

    這恩旨一下,王家、賈家等處皆歡喜不盡,正待督促有司衙門人等,將王子騰好好兒的接回。那邊有司得了聖旨,又見貴人催促,也巴不得奉承,當日就打點妥當,着人去了。

    誰知過不得兩日,忽得有北疆快馬加急的奏疏送來,竟是王子騰!

    原來這王子騰前番病重不假,但北疆苦寒之地,缺醫少藥也是要緊的一件。自皇帝恩旨使太醫診治,又有王家賈家的上等藥材並家下人等服侍,熬過最艱難的兩三日,他便一日好過一日。

    如此一來,他瞧着召回的恩旨,便有五分猶疑。

    一則,前頭他耗費氣力,打點人馬,着實部署穩當,眼見着便能斬獲軍功,實捨不得這一場富貴。

    二來,家中小輩略有不足,也須跟着他這父親斬獲些軍功。不比旁人手下,容易爲人所慢,減損功績。

    是以,這王子騰思來想去,哪怕覺得有些許不妥,終究還是捨不得自己差點丟了命的功績,不肯爲人嫁衣,自己灰溜溜回京去。畢竟,他如今舊病復發,少了這一次,下回還不知能不能再成行。

    到了最後,王子騰八百里加急,終究上了奏疏,以戰前不可換將爲名,託以大義,推辭了回京的恩旨,執意將這事完滿了,再行回京。

    那王家、賈家等處得知消息,雖也憂心他的身體,倒也深知情理,沒再鼓譟什麼。只是衛家那裏不免略有些不自在,也不爲旁個,卻是先前聖上恩旨,原着了衛家那位族親接替王子騰。

    他們是兩頭得了好,一則顧全未來的姻親,二則有助族親。如今情勢倒轉,反倒有些沒滋沒味起來。只這樣的事,也不好多說,大家夥兒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罷了。

    宮中也是靜默了一日,翌日聖上便發出恩旨,着王子騰統領大局,主持大事而已。

    有此事情也算告一段落,王夫人並薛姨媽猶自往孃家去了一回,同王子騰夫人商議了事項,又額外添了好些僕役物什,着人送到北疆,以備王子騰調理之用。

    待回來,王夫人少不得與賈母告訴一聲,說是如此。

    賈母也道:“這也是合該的。凡要使什麼,你只管備齊整了,若是短了什麼,或與我說,或直接拿銀子買來,總歸人是第一要緊的。”

    “是。”王夫人代兄嫂謝過賈母,又道:“其實也不過咱們儘儘心罷了,究竟前頭該送的都送過去了。只盼那些北狄少生事端,早些罷了兵禍,大哥能歸鄉回來,安生靜養調理。”

    婆媳兩人說了一回,就有李紈等人過來,她們便止住話頭,與一干奶奶姑娘說些家常閒話。

    一時喫飯完了,賈母消食,方有李紈笑着提了一句,道是明日賈蘭須得預備府試的事。大家方想起這一遭事,忙問了幾句近況。

    李紈滿臉是笑,口裏只道:“他功課也是平平,年紀又小,不過是老爺叫他去試一試,好做日後經驗罷了。原不值什麼。”

    衆人自不會順着這話,頗誇讚了賈蘭幾句,才自散了場。

    及等翌日,因賈蘭赴考,賈政早起將他喚過來,勉勵了幾句,又着寶玉相送,是以這日功課倒也免了。寶玉一口答應,及等出去,就見瑞哥兒趕來相送,也說了好些勉力的話。

    賈蘭一一聽了,又謝了瑞哥兒之情,待他去了,方回頭與寶玉央求道:“二叔,前頭菌兄弟也科考得進,如今也與我一般預備府試。我早與他約好,本是要一併過去的。等會子打馬出去,倒要請二叔往那邊繞一繞,好歹捎帶上他來。”

    這賈菌本是榮府近派的重孫,關係也極近,何況寶玉於兄弟子侄一輩素來寬縱,並無教訓之意,見他這麼說,便一口許了,不過喚來長隨李貴吩咐兩句,事情便完了。

    待得他將兩人送到考場,又着人看着馬車,自己則順順溜溜往街市上逛了一圈。除卻買些小玩意兒,好帶回去與姊妹頑外,連着江霖的鋪子,柳湘蓮的宅子,都去叨擾了一回。

    偏江霖今日不在,他也只得買兩冊新鮮話本就做罷。倒是往柳湘蓮處坐了好一陣。

    那柳湘蓮新婚燕爾,又將得佳兒,正自圍着尤三姐團團轉,忽聽說寶玉過來,倒是一笑,與尤三姐道:“他是個知情知趣有禮節的,論起來你們又是親戚,倒可一見。”

    尤三姐想起舊日種種,也自笑了,因道:“舊年便在大姐姐家見過兩面,瞧着是個謙讓的,如今一二年過去,也不知怎麼着了。橫豎這幾日我也悶得慌,去瞧瞧也罷。”

    夫妻兩人出來,接待了寶玉。

    那賈寶玉見着尤三姐出來,倒是吃了一驚,忙起身作禮,又責怪柳湘蓮:“我不過來坐一坐,倒將尊夫人請來作甚麼?如今既有孕,必要好生將養纔是。”

    一時看了尤三姐兩眼,見她雖沒脫去舊日形容,依舊眉眼明豔,神采飛揚,卻也添了三分柔媚,倒有些她姐姐的品貌來。

    柳湘蓮笑道:“本是她心口發悶,你又不是外人,索性過來散漫散漫罷了。”

    那邊尤三姐也是着意打量了寶玉兩眼,才自顫顫巍巍行了一禮:“我過來,沒得叨擾你們說話罷。”

    寶玉原是個憐香惜玉,最是體惜女孩子的人,雖則尤三姐已是出閣,猶有靈秀之氣,兼着與柳湘蓮素日好的,哪裏還有旁話,只避席略略遠些,且瞧着他們夫婦上座後,也就坐下言語。

    一時論起今日的事,寶玉還淡淡的,柳湘蓮也只一笑,因道:“令兄南下去,獨你居長,也難怪今日着你送行。倒不知他南下如何了。”

    說起這話,寶玉少不得將舊年的一干事體粗略提了些,又將賈母散體己以滋賈家族人等事說來,而後方道:“因着如此,現下璉二哥並蓉哥兒正料理這事。這買賣田宅,又須與各家細談分潤並家廟家塾等事,總還需二三個月,方能迴轉。”

    柳湘蓮聽了,不免肅然,因拱手道:“令祖母果然是有眼界,知大體,有能爲的,這一番施爲,何等豁達,何等仁慈,難怪能教養出賢德妃娘娘。”

    說及這個,寶玉也與有榮焉,含笑謙讓兩句,便又道:“你們素日也是相交好的,等他回來,大約也能趕上你們弄璋之喜,到時候少不得要討一杯喜酒喫。”

    “這是自然。”柳湘蓮往尤三姐處看了一眼,見她似有所想,以爲她坐着發悶,便命丫鬟扶着去園中散一散。

    尤三姐回過神來,原要推辭,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只笑道:“也好,正好去廚下問一聲,怎麼細點還沒送上來。”說罷,她與寶玉點點頭,就辭了去。

    及等丫鬟攙扶着她往園中去,尤三姐卻只命在亭子裏鋪上坐墊,自己捧着熱茶,靜靜想起事情來。

    也不是爲了旁個,正是爲姐姐尤二姐思量。

    卻說舊年二姐出閣,嫁與富戶張家。那張家自不如賈家滿眼富貴,倒也算小富即安。張家子因見二姐柔媚多情,體貼入微,他管束原也嚴苛,並不知女兒滋味,忽得了這麼個美嬌娘,自然也是歡喜。

    由此,上及公婆,中則夫婿,下及僕役人等,都頗敬重。

    前頭尤二姐還有些不足,見着如此情景,也漸漸安下心來,孝敬公婆,和順夫婿,體惜僕役,一家子竟也十分和樂。過不得二三個月,她又有了身孕,更是心滿意足,略無參差。

    誰知前一陣,忽得又見到賈璉。

    也不是旁的緣故,只因賈璉那日往錦鄉侯家有事料理,趕巧碰到張家老爺。這張家本就有意攀附,張老爺一見着他,趕忙邀請,着實款待,又請出兒媳廝見親戚。

    兩人便對上眼來。

    本就有些舊情,如今咋咋然再見。

    尤二姐且喜且愁,倒也不敢顯出。偏賈璉瞧着二姐添了丰韻,較之舊日,更覺嫵媚多情,兼着這是前頭差點得了手的尤物,如今看着喫不着,不免有些心神搖曳。

    後頭便又來了兩回。

    那尤二姐本性多情,且賈璉生得俊俏,出手散漫,比之張家子強出十倍,豈有不心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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