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念着張家尊重,自己現又有夫有子,方壓住了。

    這等事,旁人說不得,也看不破。尤三姐素知她的性情,又因姊妹情深,不過見過兩三回面,就探出六七分來。當時,她便厲聲喝問,又將種種事體道理擺出。

    雖則尤二姐當時聽了進去,默默含淚應了。但三姐卻以其心癡意軟,不免憂心。幸而這二三月賈璉再無音訊,二姐方又漸漸灰心了。

    “原說事情已了,偏如今聽來,本是另有緣故。”尤三姐悶悶地吐出一口氣,着實有些掛心:“可恨我也不合常過去,早晚規勸。張家又不知裏頭的事,倒也難辦。”

    念及此處,尤三姐心裏便有些發悶,偏這等要緊的事連着柳湘蓮也說不得,只得獨自坐了一陣,就往廚下督促了兩句,迴轉過來。

    這邊賈寶玉見柳湘蓮頗掛心三姐,又想賈蘭賈菌兩人應試也是差不離了,便多坐了一盞茶的光景,略吃了兩塊糕就辭了去。柳湘蓮挽留兩句,因有寶玉實有事項,也沒再多留,只說日後再會云云,便散了去。

    寶玉打馬散漫而去,旁邊茗煙兒拿着馬繮繩,一面笑道:“二爺還要打哪裏去?”

    “瞧着時辰也差不離了,咱們慢慢騎馬過去,也就是了。”寶玉拿着馬鞭子,卻也不揮,隨意拍了拍馬身,一面往應試的方向看去:“那邊還有什麼可看的?順道過去瞧瞧。”

    那茗煙打眼往那邊一瞧,便笑道:“二爺竟忘了,那邊原是北靜王府,後頭再過一條街,便是南安郡王府上,連着一面都是些公侯人家,就是老太太的孃家,雲姑娘府上,也在那一溜兒呢。”

    “那就繞過去。”寶玉聽到南安郡王,便略有些感嘆,卻不想這會子打馬過去,冷冷清清的一片,又有什麼好去的:“旁邊憑着什麼地方,揀個熱鬧些的,咱們逛過去也就是了。”

    茗煙忙應了。

    主僕三四個人,信馬由繮逛了一回,及等日色偏西,方回到府試的地方。

    那邊李貴正急得團團轉,見着寶玉等人回來,巴不得一聲,忙上前來拉住了他,一面帶着些抱怨着道:“哥兒去了這大半日,也不打發個小子過來說一聲。前頭老太太、太太耽心,打發人來送飯,我好容易才含糊過去。回去還不知怎麼着呢。”

    “不過去逛了逛,往柳家坐了一陣子。這京城地界,天子腳下,最是太平不過的,何況我又帶了這麼些個小子。”寶玉隨口含糊兩句,將事抹了去:“我這麼大個人,還能丟了不成?”

    一面說,他一面往大門處看去:“可放了沒?”

    “門上的人說了,再過兩刻鐘,便要開門放了去。”李貴沒法子,只得應承:“咱們這馬車原就停在邊上,兩位哥兒出來,便只管上車,打馬往東邊這條道兒過去——這裏本就備着馬車走動的。”

    寶玉也是經歷過的,往那邊一看,點一點頭,就沒言語了。

    約莫兩刻鐘過去,果見裏面赴試的人陸陸續續從裏頭出來。

    也有笑的,也有愁眉苦臉的,又有不住絮叨的,千人百樣,也難分說明白。只他們三三兩兩地走將出來,外頭候着的人便兒阿哥啊得叫喚起來。

    雖有門上管事的喝令拉扯,滿場也有漸次沸騰起來。

    就這會子,一個管事領着賈蘭賈菌兩人從一側小門出來,堆着滿臉的笑,躬着身子往這邊過來。及等到了跟前,他深深行了個禮,滿口說些恭維的話。

    寶玉下來與他說了兩句,又命李貴謝了他一封銀錢,就引賈蘭賈菌入了馬車,打轉馬頭,且往榮國府去。

    那賈蘭賈菌兩個,經了一日的考試,都是神色疲倦,懨懨搭搭的。,寶玉問了他們兩句,聽着差不離,便沒有再問,只道:“耗費了一日心力,閉眼安生歇一歇。”

    兩人忙謝了寶玉,身子一軟,雙眼一合,原說只是歇一歇,不知不覺就相互靠着歪在一處,徑自睡了去。

    瞧見這光景,寶玉吩咐打馬的李貴一句,又順手從包袱裏抖出件替換的衣衫,胡亂蓋在兩人身上,就不理論了。

    一路車輪滾滾,徑自從僻靜處緩緩快到榮府裏,寶玉方叫醒兩人。

    那賈蘭賈菌醒來,寶玉便問賈菌,直接回去,或是往賈母處坐一坐。

    賈菌忙道:“原是要拜見老祖宗的,只那考場腌臢,熬了一日越發氣味混雜,只恐過去倒是不恭了。不如日後整肅些,再去拜見老祖宗。”

    寶玉知道他寡母獨子,只怕他母親也正提心吊膽倚門而望的,又聽這話,便沒有多說,吩咐李貴先趕馬車將賈菌送回,才轉回府中。

    那賈蘭下了馬車,再謝過寶玉今日費心,趕忙回去,一則聽母親教訓,二來也是換了衣裳,以備賈母、賈政、王夫人等處詢問。

    這等事寶玉自不理論,回去換了家常衣衫,便提留着東西,一徑到了園中姊妹處,各處散了些,就與黛玉一併往賈母這裏來。

    路上與李紈相遇,三人便一併過去。

    黛玉見李紈似有憂色,又素知她於賈蘭管教頗嚴,讀書一件上更是督促得緊。偏賈蘭雖是個聰敏孩子,讀書上卻不如寶玉瑞哥兩人,縱然比常人強一些,終究不顯出挑。

    是以,李紈督促更緊了三分。

    這些瑞哥兒偶爾提過一句兩句,黛玉雖不掛心,卻也知道的。這時候再見李紈神色,她便含笑道:

    “今日蘭哥兒府試,寶玉問了幾句,都是極好,料想必能成的。只是蘭哥兒辛苦了一日,那考場陳舊,怕還要受些腌臢氣息,說來也是受罪了。”

    李紈聽了,點一點頭,又謝了寶玉助力,回頭卻嘆道:“回來我問了幾句,他卻有些說不出,未必能如妹妹說的那樣子,只怕還是白受罪。”

    口裏這麼說着,她神色間多有疲憊鬱郁,倒似有些失望。

    寶玉、黛玉兩人連聲寬慰,又說着今日赴試,何等耗費心力,只怕腦子都混沌了,才如此云云,一通話說到賈母院中,李紈才稍稍迴轉過來,因道:“只盼真能如你們兩人所說纔好。”

    正說着,裏頭就有人笑道:“大嫂子也過慮了,蘭哥兒家學淵源,人又聰敏,只是如今年紀小些罷了。休說如今尚未放榜,縱然這一榜失了手,往後也必定能蟾宮折桂,科舉高中的。”

    三人走到裏面,卻見寶釵、探春兩人正在前頭,含笑相候。

    此時見他們過來,寶釵更道:“三妹妹說得在理,大嫂子不必憂慮,蘭哥兒必有前程的。”

    “有你們這話,我也放心了些。”李紈笑了笑,一手拉住探春,與衆人往裏頭去,一面又道:“旁的倒還罷了,只怕老爺失望——方纔回來換了衣衫,略坐了坐,就被叫了去,現還不知怎麼着。”

    一行人到了裏頭,賈母、王夫人正說話,見着他們過來,少不得吩咐茶飯,又問李紈:“蘭哥兒呢?”

    李紈將事回了,賈母點點頭,道:“他做祖父的,合該教導,只是今兒受了一日的罪,連着寶玉在外頭,我都提着心,何況他。去,打發個人告訴一聲,把蘭小子叫來,就說我要瞧瞧孩子。”

    這卻是怕賈政嚴厲,不免苛責過度,把賈蘭唬住了的意思。

    果然,一時賈蘭過來,臉色便比前頭寶玉瞧見的時候,更萎靡了三分。

    賈母瞧着心疼,忙叫他到跟前來摩挲了一回,又吩咐哥兒的飯擺在這裏,且嘆道:“咱們今兒早些用飯,也好讓蘭小子用些子後,早些回去歇息。什麼要緊的事,只管逼勒孩子。”

    衆人自無旁話,着緊吩咐了茶飯,一時寂然用飯完了,賈母便命李紈帶着賈蘭回屋:“安生歇兩日,就是我這裏並你婆婆那邊省兩日工夫也罷,橫豎我們都有服侍的人。廚房裏也打發人說一聲,撿着清補的東西給孩子用些兒。”

    李紈含淚應了,帶着賈蘭回去不提。

    倒是賈母見他們去了,一手攬住寶玉摩挲了兩下,且嘆道:“虧得還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如今也在京中,不然打發你們幾個根子弱的出去考試,我這心怎麼放得下!”7K妏斆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心疼小輩,才這麼着。依着我看,他們原也大了,正該做事的時候,哪裏就怎麼着了,原都該是歷練的。”

    “說着大了,心裏且還小着呢。”賈母道:“都說成家立業的,兩樣且沒得一件,如何能說大了?”

    “依着我說,還是老太太有福氣。”鳳姐聽了一回,也湊趣笑道:“正是這神佛知道老祖宗往後心疼兒孫,方早早迎入京裏。不然還只在咱們南方祖宅那邊,您老如何捨得大大小小的心肝兒寶貝的孫子、曾孫子、重孫子?”

    衆人聽得都是一笑,趕到一處湊趣說了半日的話,方自散了去。

    倒是鳳姐家去後,自往榻上靠着大引枕坐下,一面問捧茶來的平兒:“大太太的病,還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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