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氏自然應下,且隨紫鵑過去。

    那兩個小丫頭略等了等,見兩人走遠了,這才重新往賈母院裏去,一面少不得有些嘰咕。

    不多時,賈母、王夫人、鳳姐等都聽說了這事,頗爲歡喜,再等了小半個時辰,就見着了兩人,不免着實打量。

    賈母先與王夫人道:“瞧着竟比頭前瘦了好些,可見也是辛苦着了。”

    賈璉、賈蓉上前來磕了頭,又聽了這話,便笑道:“老祖宗疼我們,方這麼說。這說是往南方料理事務,也不過是往親戚處走動走動,外則打發奴才做事罷了。說不得辛苦兩字。”

    如此聚在一處,細說了南方諸多事項。

    賈母等人留心聽過,也有嘆的,也有誇讚的,也有搖頭的,也不一一盡數。如此磨了半個多時辰,賈母問了時辰,見着着實有些遲了,兩人且要梳洗,方命他們回去:“差不多的事都明白了,你們也奔波勞碌一場,連日飲食坐臥不寧的,且先家去洗漱了,用些點心,好生歇一日。旁的事,往後再論也不遲。”

    賈璉、賈蓉聽了,忙垂頭應了。

    及等退出賈母處,賈璉又問跟着出來的鳳姐:“大太太現今如何?卻須過去拜見的。”

    鳳姐道:“這一向好了許多,只是還有些口鼻歪斜的,大夫說着倒還無妨的,現今照着三日一回的施針,也是日日吃藥,卻不見多少效力。你們過去磕了頭便罷,如今大太太竟不十分樂見人的。”

    這個兩人心裏也有數,不然今日賈母處,邢夫人也合該在場的。只是賈璉這個繼子,既回來,自然要拜見父母,賈蓉又是小輩,便順帶一併過去了。

    這時候見鳳姐這麼說,兩人點一點頭,也懶怠再問什麼,三人且往賈赦處問安,略聽了幾句訓言,就往邢夫人屋裏去。

    裏頭丫鬟進去報信了半晌,纔打起簾子往裏頭讓,邢夫人坐在帳子後面,也不命人倒茶,只問了兩三句話,就打發他們下去了。

    賈璉、賈蓉兩人無法,只得告退出來。

    鳳姐便道:“這一向都是如此,你們倒不必存心。不然,論理我這做兒媳婦的,原也該在近前服侍湯藥的。偏大太太百般不肯,她又病着,我們也不敢強爭,反倒不是讓病人安心的道理,只得如此了。”

    有了這話,賈蓉原又遠了一層的,自然不再言語,不過說兩句寒暄的話,便辭了去,自回東府去了。

    倒是賈璉回到自己房裏,不免再三詢問。

    鳳姐便將他去後種種事體說了一回,又絞了熱巾帕,且與賈璉收拾洗漱。

    這些個事,賈璉前頭也是聽過的,卻着實有些疑惑,這時候鳳姐細說詳情,他一發難以明悟,因問道:“太太這是犯了太歲,或是魘住了?怎麼辦下這等事來!”

    “休說你,連着我也不明白。”提起這一樁事,鳳姐心裏便有些發悶,當即將巾帕往盆裏一放,搖頭道:

    “我捫心自問,素日裏待太太也是恭敬着的,一應合該有的,也盡是供着的。便有一二處不合她的意,咱們私心來說,原也是論理論情,一多半還是不得已的——沒得爲了太太這一頭,倒將旁人得罪了去。”

    賈璉聽了,心裏卻有些不信,但又想着邢夫人素日爲人,倒也說不出旁話來:邢夫人慳吝冷漠,又一味怕賈赦,着實是個不好相處的。

    他這樣子,鳳姐一眼就瞧得出來,當即鼻子裏輕哼了一聲,冷笑道:“怎麼,你不信我這話?你細想想舊年大太太辦的事。不是我說嘴,討鴛鴦那一件也罷,抓我的奴才也罷,這起手的可不是我。倒是大太太,前頭藉着鴛鴦借當的話頭,強佔了兩百兩銀錢去。”

    “說這些沒意思的做什麼。”賈璉聽着這話不像,忙笑着安撫:“我又不是信不過你。只是咱們私心裏論奸來算,太太這一頭,旁人躲的,咱們做兒子媳婦兒的卻是躲不過去的,不免要窮追細究,尋到根本里,方好料理罷了。”

    賈璉這麼說,鳳姐方氣平了些,口裏卻淡淡着:“只怕你這心都是白費。我前頭就說過了,這一向老爺也是惱了,拿着太太跟前的心腹陪房人等做筏子。誰知她們自己攀咬起來,又引出事來,老爺知道後,原就爲着刑家那一樁事生氣,趁着一股子氣惱,攆了好些個。

    我也是到了跟前勸說,才聽出一些個意思來——這一起子小人,早就恨你我恨得牙根兒癢癢了!也不爲旁個,就是他們眼紅這園子,並咱們跟前使喚這些人好些年了。若是這邊太太沒用着你我,倒還罷了,偏又用着我們,倒讓他們這些原該比我們跟前人強的,沾不得好處。他們豈有不恨的?早不知挑唆了多少話來。

    這些還罷了。在老太太跟前,太太這做婆婆的,且不如我體面。在老爺跟前,太太又幾回不如他的意,連着發作了好幾回,一發沒了體面。她跟前,還有幾個人?

    二妹妹是出閣了的,如今又有身孕,自然不必說。可不就着我們使氣?旁的不提,你是沒見着前頭邢妹妹那模樣兒。她還是家境清苦的,能熬得住的人,那幾日我病着沒過去,生生被磋磨着站不直身子。老爺見了都要着惱,反要派我的不是——哪裏有這麼慢待親戚家姑娘的理兒!”

    這一通話細數下來,賈璉也覺有理,連聲嘆道:“依着你這話,竟不是太太犯了太歲,倒是我們兩個了!如今她病着,倒還是好了,不然再鬧兩三件事出來,還不知怎麼沒臉!”

    “你心裏有數就是了。”鳳姐道:“再不濟,上頭還有老太太、老爺的,咱們只管照舊做咱們的便是。如今,我也明白過來了,這世上的事,竟是多做多錯,不做不錯的——我謝了這邊的事,眼不見爲淨,安心顧着哥兒姐兒兩個,次則調理身子,倒比前頭好了許多。”

    “只怕你省心的日子,未必能長久。”賈璉卻捨不得管事的權,反倒勸鳳姐起來:“這原是咱們府裏,太太又是個多病的,如今又有三妹妹的大事,連着幾處要緊的紅白大事,都在眼眉前。在老太太、太太跟前,你推得一回,還能推得三回五回?趁空兒早做預備,纔是正經。”

    他這話雖在理,鳳姐卻只做不理,夫妻兩個說了半日的話,才略作停當,忽得就有賈母打發丫鬟過來。而後喫飯閒談等事,暫且不論。7K妏斆

    如此忽忽三四日過去,賈璉賈蓉兩人見長輩,論諸事,訪朋友,赴宴席,輪着將裏外的事大抵料理明白了,方歇停下來。

    只這忙亂一過,賈璉又記起一樁事,這日得空就往錦鄉候處來。彼此廝見說話過了,他方辭了出來,果然就撞見了尤二姐的夫家,張家的張老爺。

    那張老爺只與錦鄉候隔了一條巷子,又素好打聽好攀高兒的。舊日賈璉每回過來,他就能撞見,何況如今正有事體的,早就候得百爪撓心了。

    這會子見着真人,他忙上趕着邀了賈璉家去歇息,又預備了上上等的香茶細點,美酒佳餚,且將一樁事說道出來。論來這也不是什麼難辦的大事,不過是指着小兒張茂律能得個好塾師。

    也是前頭與賈家結了親,彼此自有往來走動,他不免聽到榮國府內幾位小爺都科考得進,且這璉二爺的妹婿,也是正經的書香門第,早就舉業的人家。

    他們家已是富戶,又見小兒子讀書有些聰明,滿心巴望着能供出個做官的,只是有勁沒處使。如今聽說這些個事,自然又添了三分指望。

    前頭自家裏也商議過,想着往東府那邊求個明路,只後頭又聽說西府這邊種種,且與賈璉攀上關係了的,索性指着真佛來拜,倒把東府先撂到一邊去了。

    賈璉雖不讀書,原是指着襲爵的,倒也是世情上經歷過的,何況如今近的有寶玉、賈蘭等兄弟子侄,遠的有李紈、瑞哥兒等姻親,本都沾着這一路的。又有賈政這個酷愛讀書,多與讀書人往來的叔叔,論起這裏的人情關係,他只要張張口,倒也不難爲。

    是以,一聽這話,他便笑道:“我道是爲了什麼,原是這個。旁個也就罷了,這一樁倒是要緊的。幸而我們家雖是公爵的人家,卻也多有留心讀書一業的。您老要是不嫌棄,只消略等幾日,我打聽明白了,便推薦一位來——只是不知令郎學業如何,如今又做得什麼文章,倒要請教兩篇回去。”

    那張老爺聽說,喜不自禁,忙命人叫張茂律夫婦過來。

    及等張茂律並二姐來了,那文章且不論,張老爺先命他們行禮奉茶,又與賈璉道:“二爺關照,他們也合該拜謝。不然,不是咱們這樣讀書知禮人家的規矩。”

    賈璉嘴角微微抽動,着實推辭不得,只得受了茶,又與張茂律略敘了幾句話,眼角餘光卻在尤二姐身上停了半晌。

    這尤二姐,身量又豐腴了些,一張粉面,兩隻流波似的眸子,輕輕巧巧與賈璉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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