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認罪

    至如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尤氏、李紈乃至寶玉、探春、黛玉等人,更是有些慌亂起來。

    也不是爲了旁個,實是賈雨村這一封奏疏,幾乎可做蓋棺定論之說了。

    那劉蒙也還罷了,到底是外三路的人,又有賈雨村的事在前,論起來大多有揣測遷怒的意思,哪怕有些罪證,當衆賈家也有七分清白名聲。

    可賈雨村是什麼人?這將將十年的光景,他與賈家往來密切,多少事他經過見過的?有些個事體,竟還是他一手操持的。這會子,他一旦反目,抖露出來的事,一來衆人不免有些信服,二來,他也確是能抓住關節要緊的地方。

    如此一來,賈赦哪裏還能躲過這一劫?脫一層皮倒還是輕的,只怕立時就要枷鎖在身了!

    賈母雖然對長子失望,多有不喜的,到底也是嫡親的兒子,哪裏能不觸動?當時便氣得渾身發抖,差點跌坐下來。幸而鴛鴦留神,早在一旁服侍,立時攙扶住了人,將她緩緩安置在榻上,又着緊道:“老太太仔細保重身子要緊!”

    旁邊王夫人、尤氏並鳳姐見着,也忙上來探問,又含淚寬慰。只邢夫人心煩意亂,竟沒能回過神來,呆呆愣愣坐在那裏半日了,被旁邊寬慰聲驚醒過來,才又忙不迭上來,口不應心着胡亂寬慰。

    賈母沉沉吐出兩口長氣,伸出兩根指頭揉了揉太陽穴,才睜開雙眼,近乎喟嘆般着擺了擺手:“我沒事,一時氣着了罷了。你們只管坐下罷。”

    王夫人等頗爲憂心,再三端詳了,才與鴛鴦點一點頭,緩緩回身安坐。

    賈母瞧着下頭的小廝,兩頰有些潮熱,卻也沒顧及,只定定盯着他:“還有旁的話沒有?”

    “回老太太,老爺打發小的報信,只說了這一樁事,旁的都沒有了,說是半個時辰內便回來,親自與老太太回稟。”那小廝垂頭束手的,一個字不敢多說。

    聽見這話,賈母沉默了半晌,才道:“知道了,你下去罷。”

    待這小廝出去,賈母看了看衆人,見邢夫人面有惴惴,兩隻手絞着帕子,絞得指節發白還渾然不知。旁人也都是神凝氣沉的,她心內嘆了一聲,因道:“一樁事鬧到如今,越發鬧得大了。只是外頭再是亂,咱們這府裏上下不能亂!傳我的話下去,不許胡言亂語,再生出事端來。”

    王夫人忙起身應命。

    邢夫人見着,也忙跟着起身,同樣應了話。

    鳳姐瞧着這情景,心中也是煩悶,卻也不敢言語做聲,且與尤氏一道應了。

    上頭既有這般嚴命,又着實拿了幾個人做法,賈家僕役人等倒也規整了許多。便有些不知事理的,也只敢暗中言語幾句,又有好些知道利害的,心中着實煩擾。

    至如賈政、賈珍、賈璉等人,雖然百般外頭奔走,又着緊與賈赦商議,終究賈雨村、劉蒙兩人所出證據,實是詳細非常,又有諸多罪證,有司縱然有些同僚情誼,無奈聖上嚴查,又有打量着做成這一樁鐵案,好做業績的官吏。

    如此林林總總的,不過二三日的光景,就有些事體出來,賈赦聽見了,竟也有些一日三驚起來。

    他如此,那邊邢夫人瞧見,因夫妻一體,也是心驚肉跳,又有舊年中風的經歷,竟也倒下了。鳳姐也只得與王夫人告罪一聲,托賴李紈、探春兩人料理大觀園的事,自己趕去料理賈赦處的事。

    如此一來,迎春夫婦也登門探望,又有邢岫煙,也是着力幫襯。至如王家、史家等等,雖略有避嫌的意思,倒也有人來探病等等。

    只都沒什麼用處。

    賈母看在眼裏,越發提心。幸而她是個精明老道的,舊年也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竟還穩得住。便瞧着情景不對,她也就叫來賈政等人,着實詢問,並不發作什麼。

    到了這時候,賈政等人也無他法,只得將賈赦着實做過,且罪證確鑿一件道明。

    聽到這些,賈母雖早已猜着了的,也是心中寒涼起來,半日才含淚哽咽道:“果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下首的賈赦見着,越發羞愧難當,當即跪下來磕了頭,抖着花白的鬍子,顫顫巍巍着道:“是兒子糊塗,母親竟不要爲兒子悲痛了。”

    賈母一雙老眼盯着他,不覺落下兩行老淚,哭道:“我們母子骨肉,今日就要見着你受罪,我怎能受得住?你這混賬糊塗種子,咱們家是短了你什麼?什麼髒的臭的都要貪圖了去!如今鬧到這地步,我們父母兄弟且救不了你!”

    說罷,她便哽咽起來。

    賈赦等人見着,也是含淚,又着緊寬慰賈母。

    如此折騰了一回,賈母方問道:“如今到了這地步,可商議出什麼法子來了?真個便坐等不成?”

    賈赦垂頭,頹喪道:“也無他法,只得上表認罪,許還能求個恩赦。”

    恰如他所言,現在趁着時日尚短,上表認罪也還罷了,真要等到後面罪證確鑿,怕是越發連着一點體面也無有了。

    是以,翌日一早,賈赦便將衆人商議,再四斟酌出的奏章呈上去。

    聖上見着,自然是震怒的,卻又有些斟酌:賈家畢竟是開國的八公之一,當年有大功於朝堂,如今子孫不肖,累及祖先,也是可悲。若果然治下重罪,未免有礙大臣體面,朝堂怕也有些震盪。如今邊疆不寧,內有賊患,又有連年的饑荒,更須大局穩重纔是。

    因此,斟酌了半日,終究沒有定論。

    誰知到了夜裏,忽得鳳藻宮傳來消息,道是賢德妃元春聞說伯父賈赦之事,心神不寧,竟有些不爽利,請了御醫來診治,竟似是有了身孕。

    聖上已是將將五十的人,忽得聽說這話,老年得子,自然有些歡喜起來。又想起元春也是三十多歲,自來身子也不算十分康健,忙着人細細診治。

    連着他自己,也是往鳳藻宮去了一趟,坐了半日纔回去。

    因有這事,他到底將心偏向賈家三分,便下了敕令,着賈赦削爵爲民,念及祖宗,着令其子降二等襲爵,賈雨村則貶斥爲平安州一處知縣爲官,又稱許劉蒙,將其擢升二等,仍舊歸鄭遇春下屬,賞賜金銀。至如薛蟠,不過着有司照例處置而已,並無他論。

    如此聖旨一下,朝堂裏自然有些議論,但知道元春有孕一件,倒也漸漸沒了旁話。

    至如賈赦、賈雨村、薛蟠,雖還有不足,到底也有些感念,知道這事多半能含糊過去,也沒旁樣言語。倒是賈母、王夫人聽說元春有孕,一面歡喜非常,一面卻也憂心起來。

    不爲旁個,着實元春年歲已大。

    這三十七的人,再過二三年,也能自稱半百了。兼着她這又是頭胎,原沒經歷過的,自然越發艱難。

    幸而王夫人生育兩子一女,都十分順暢,又有賈寶玉,舊年也是將將四十才誕下的。由母及女,衆人才略覺安穩了些。

    鳳姐倒是滿面春風,連聲寬慰:“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且宮中也有旨意下來,老太太、太太明日便可進宮探望的。這還有什麼愁的?倒是多預備些體己話,說些要緊的纔是要緊。”

    說着,她又比出自己來,講生育兒女時自己有些糊塗的事,又說賈母、王夫人、邢夫人並孃家母親的提點等等,且將衆人的心思也漸漸轉過來。

    可不是這麼個理。

    這宮中再是御醫雲集,再是榮華富貴,也抹不去一件事:元春不能時時得見父母,有些母傳女的知識,比如飲食起居,比如如何提高男胎的機率等等,也不能知道的。

    如此一說,賈母、王夫人自是點頭:“還是鳳丫頭明白,這話說得在理。”

    既有這麼個心,兩人也無旁個事,便一條一條細細商議起來,又着人取了筆墨,刪改增添,竟也折騰了一二個時辰,方略有定論。

    這會兒,寶玉等人已是過來問省,又有賈赦、賈政等人也過來磕頭,倒是濟濟一堂,好個熱鬧。

    到了這會兒,賈母着實寬慰了賈赦一番,又喝命他不許胡鬧生事,安生將養身子等等。待得賈赦他們去了,她轉眼又瞧見一干小孫子小孫女兒人等,心中更覺寬慰。

    因見寶玉含笑生情,她不由心中一頓,把他叫到跟前來,命他將舊日小兒時的東西收拾出二三件來,明日帶到宮中,也是與元春一個念想。

    寶玉自然應承。

    賈母瞧着他,因笑道:“都說外甥肖舅的,若果然應了這一句話,也是好的。”

    衆人聽了,都是笑了起來:“老太太素來喫齋唸佛的,如今既開了金口,神佛跟前,自然無有不應的。”

    一時說說笑笑,倒是將賈赦削爵一件事帶來的陰影,都驅散了去。邢夫人看在眼裏,心中卻越發沉悶:她爲繼室,常日裏比不得這個,比不得那個,又無有生育,除卻銀錢之外,這一場婚姻也只得誥命夫人的名頭,尚能安慰自己。如今這個一去,還能剩下什麼來?

    只是賈母坐在高堂,含笑言語,她在下首,也不得不賠笑說兩句話湊趣,心中着實厭惡至極。因又見鳳姐眉眼含笑的,越發咬牙起來:你公公有罪,落得這麼個結果,你還歡喜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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