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雖不理事,卻與官場上的人往來頗密,許多人情關係,又與西府這邊有所不同。

    這個探春也聽說過一些,心中一番細想,倒也能體味幾分,但想着賈環脾性本就有些陰鄙,再要被這賭字一沾,越發要被帶累壞了,又有蘭小子,年紀更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越發要小心,便拿定了主意,必要將這事說與太太,轉而告訴老爺。

    到時候,這兩個小的自然不必說,就是那邊珍大哥哥,多少也能告誡一二,總將這事消停些纔是。現今事多,又添了幾件大事,如今雖早已出了孝,也須謹慎些爲好。

    她這麼想了一通,卻一個多字沒有說,只是勸說幾句,就將話岔開不提了。

    倒是寶釵多看了她兩眼,心中暗暗有些思量。

    只是她的事卻也多,略等了小半個時辰,前頭便喚她們過去說話,後面又有老太醫過來診治。幸而,諸人都還算妥當,便賈母有些老病,王夫人稍有些病症,也沒什麼大妨礙。

    至如薛姨媽、薛蟠兩人,也只是近來飲食不調,起居有損,幸而平素身子尚算康健,不過略略將養幾日,也就罷了。

    獨有邢夫人,雖說已無大礙,只是面容歪斜一件,也是不能盡好,不過喫兩劑藥,略作調理,又須銀針鍼灸,二三年後倒還能有個大抵的模樣兒。

    衆人聽說,不過或多或少寬慰幾句,便將這個擱下不提,又尋了些旁的話,說道一番,也不過是近來一些大小事體罷了,且不細論。

    到是後面一二個月,賈府上下又恢復了原態,恍若前頭上下提心,戰戰兢兢的日子,竟是夢裏一般。

    又因近日多了一個史湘雲,園中倒比舊日熱鬧了些。

    她是個愛說愛笑的主,又素與寶玉等人情分深厚,連着寶釵寶琴兩人,因着她來了,也多往這園中頑一陣,只是不肯住下。

    理由也是明擺着的,家中實在事多忙亂。

    雖說薛蟠已是出來,可寶釵念着劉蒙這一處,到底順着寶玉這一條線,將事料理了些。劉蒙原是經歷過的,心腸又比舊年狠辣冷硬,這些小手段自然不放在眼裏。

    可詹家卻並非官場磨鍊出來的,且舊日要不是有些好心腸,也斷不會與劉蒙那般善意。薛寶琴又是瞅準了地方,做得細密,先是尋了老太醫,與蕊雲診脈調理,果然妙手回春,將這母子安穩下來,又日日送來紙人紙馬,言語又誠懇,又百般伏低做小,說了許多貼心話。

    因着兒子亡故,老夫婦自然不會因爲這些而就了結了冤仇,可聽說那邊寡婦獨子,家宅不寧,也無子嗣,倒也將一腔盛怒減去了些,沒有再添仇恨。

    劉蒙看在眼裏,也沒說什麼。到底他看重的也只詹廣這個表兄,於侄兒詹端卻算得陌生兩字,不過愛屋及烏罷了。現今諸事已定,該爲詹端做的,他這個叔父也做盡了,也懶怠再孜孜念念。

    寶釵心思細密,又挑揀了機靈的,每日人回來,便使他們一句一句回敘,又見後面出喪的時候,薛蝌親自送靈,詹家也只是喝止,並無旁話,便明白這事起碼有些打住了。

    這一件事,也算暫且有個結果。

    可另外一件夏金桂,卻着實叫人無從入手。

    也不是旁個,那夏家本系舊人家的女兒,上數兩代,兩家還是親戚,原都要有個體面。薛姨媽再是咬牙必要合離乃至休妻,及等那夏夫人過來,淚眼婆娑的,敘了一陣舊,又說及日後的種種,也不免有些軟和下來。

    如此又拖延了一陣,終究還是認下夏母的話:“只再半年,他們夫妻還是不成,我便應了合離這事,旁的一概不必多說,原模原樣便是。你我雖結不成親家,到底也是舊交,撕破臉面又有什麼趣,不過叫旁人看笑話罷了。”

    有了這話,薛姨媽雖是滿心不願,終究瞧在親戚世交的情面,又想着自家體面,不好真個撕破面皮,只得應承下來。

    倒是薛蟠也不知個喜怒,且送夏母過去,讓她們母女兩人自在房內說私密話,自己迴轉過來,倒有些莫名的滋味。

    寶釵看在眼裏,雖覺不妥,一時也不能如何。她到底是個閨女兒,這等事上說不得準話。又有薛蟠到底勾連了人命案子,聲名有損,現又立時要合離甚至休妻,也着實傷了兩家顏面,越發要結仇。何況夏家已是退讓一步,以半年爲期了。

    她也不過常使人留意夏金桂這一處,也還罷了。

    裏頭種種,且不能細論,只忽忽一二月的光景過去,這日賈政又尋兩子一孫並瑞哥兒過來,查問學業。見四人都還尚可,卻多少有些不如舊年那般用心,他便一個一個敲打了,着實呵斥了一回。

    面對他這一番疾風驟雨,這四人裏只怕也就瑞哥兒略好些,旁的三個,不過唯唯兩字而已。

    一時將要散了,賈政又囑咐道:“過兩日便是重陽,老太太身子有些不爽利,未必還能飲宴作樂。你們不拘什麼細物,且尋一二樣得體的送上,也使老太太歡喜歡喜。”

    他既說這話,四人自然無有不應的,及等退下,各自也有各自的想法。

    瑞哥兒倒是與三人提了一句,各人送什麼,便說與旁人一聲,免得重了。

    寶玉三人自是應承,只是在賈政院中,他們也是不自在,略說兩句,便各自散了。寶玉與瑞哥兒同在園中,自然也是一處過去。

    瑞哥兒冷眼看來,深覺他們兄弟叔侄頗爲冷淡,只不好多說什麼,尋個話頭隨意閒談。

    倒是寶玉想着瑞哥兒用心讀書,次則便在黛玉身上留意,旁個一概不多問的,未必知道賈母並賈政的性情,着意多問了一句:“你可知道送什麼討老太太的歡喜?”

    瑞哥兒想了想,便道:“自來重陽時令,不過幾樣東西罷了,不然也取祝壽之意的,倒不爲難。只是新雅兩字難得罷了。”

    見他竟不覺爲難,寶玉也不多論,只是將賈母素日所喜提了兩句便罷。

    兩人一行到了園中。

    寶玉雖有心往黛玉處坐一坐,爭奈這一陣常有過去,兩人又有親事在身,總歸要略作避嫌,又有湘雲預備重陽後回史家一件,他在往王夫人走了一回,出來想了想,還是往李紈處過去。

    那裏賈蘭才告訴了李紈事項,自回屋中歇息,湘雲正與李紈議論這一件事,忽見他過來,便笑道:“聽蘭小子說,老爺雖教訓了你們,你並瑞哥兒兩個卻只說了兩句便罷。可見如今越發進益了。”

    “老爺不過照常教訓罷了。難道多說兩句,少說兩句,竟也是個長短?”寶玉坐下吃了兩口茶,就放下來:“不過照常訓斥兩句,以作教導之意,倒說不得什麼飭責。”

    他話裏淡淡帶過,又看湘雲:“倒是你明兒後兒便回去了,我打量着重陽到底是個節令,你又好詩的,不拘什麼,咱們也隨性再聚了詩社,也是個意思。”

    這一陣,他便聽得外頭風聲,史家已是與那衛家正經做六禮了,說不得一年半載,湘雲便要出閣,往後一發沒有相見的日子,自然有心再聚一聚。

    他有這個心,湘雲也素性是個好熱鬧的,一聽便拍手道:“這卻好。這一陣寶姐姐家中事多,縱有過來,她們姊妹也不過略坐坐便罷。林姐姐身子又單弱的,暑熱的天,也恐她禁不住的。又有三妹妹,也要幫襯太太並鳳姐姐料理家務,竟都有事,咱們總不得好好聚一聚。現有這個話,正好又是節令,暑熱去了,她們自然也沒旁話,趁勢咱們也熱鬧一回。”

    兄妹兩人便商議起來。

    旁邊李紈本還是代賈蘭斟酌重陽的事,忽聽得他們這麼說,細想也有些趣兒,因笑道:“依着我說,倒是正經做個熱鬧的,老太太未必能登高,瞧着我們這些小輩湊趣,卻也是歡喜的。”

    有了這兩件,湘雲細細一想,便笑道:“不如這詩社便取重陽登高一件做題目,不拘韻腳,隨意詩詞,各有所展也就是了。再請老太太過來頑一回,也是我們的心意了。”

    寶玉自然說好,李紈想着賈母近來身子雖有不足,也只是略有體弱,出去散一散心也好,便也沒有多說旁話。

    三人先議論一回,又與寶釵、黛玉、探春、惜春下帖子,約定了一併過來商議。

    他們本都是心性聰敏的,又有寶釵、探春等細密周全,不過半日工夫,便議定了這事。寶玉想起一件,還與黛玉道:“明兒也請瑞哥兒過來,他如今詩詞竟也有些模樣兒了。”

    這般歡歡喜喜議定了,又說與賈母,自然博了個好彩頭,當即便定了飲宴。

    及等重陽,各人登高望遠,又與賈母祝壽,又是詩詞酬唱,也是盡情頑了一日,彼此盡興,且不消細說。

    誰知這重陽一過,翌日清晨,忽得又門子輾轉報信來,道是外頭有個俊俏和尚,說是有賈寶玉年前所丟的玉石。

    賈母、王夫人等聽說,都是喫驚不小,忙命人將他請進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