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聽了,倒是一笑:“姑娘說得雖實惠,到底與姊妹們不同,未必妥當。倒不如待雲姑娘過來,問兩句閒話,若果然有些忙亂,便悄悄送一些去。橫豎史家也定了好些面料來着的,到時候只說是姨娘她們賀雲姑娘的東西,搪塞過去,也就是了。”

    “也罷了。”黛玉想了想,也覺妥當,因點了點頭,微微有些悵然:“雲妹妹一旦成婚,還不知怎麼着,若還是能留在京中,倒還罷了。”

    紫鵑道:“總歸前頭二三年,多半在京中的。一則邊疆苦寒,連着衛家都要拉扯人回來的,豈肯讓雲姑娘在過去。只是這衛大爺既有那樣的心,大約必會另尋他處立一番事業的。

    他既去了,雲姑娘自然夫唱婦隨的。好在衛家也是武勳起家,現有爵位官位,原與這裏一般的,縱然有遷官他處的,總歸還會歸總京中。”

    這話黛玉也慮過一回,但聽得紫鵑也這麼想來,心底自然安穩了些,因笑道:“這還罷了。這天下自有聚散之事,往年我只喜散不喜聚的,如今一樁樁事過來,倒又轉過來了些,竟與前頭不同。也難怪寶玉笑話,他那一番意思,也是有個道理的。”

    紫鵑卻不信這話,在她看來,自從兩人定婚之後,黛玉的精神便減去許多憂愁,竟振作起來。就是身子骨也似比舊年更好了些,偶爾有些病弱咳嗽的,吃藥調理,不過三五天便漸漸好轉。

    旁人只說她年歲漸長,身體也漸漸結實起來,不比小兒時孱弱。但在她看來,只不過是真有情飲水飽,去了心頭大患,定了白首之盟後,黛玉振奮了精神,心理影響生理的結果。

    也是看到這個,紫鵑才覺得這麼些年自己從拆散變成支持,盡心竭力費的那些事那些心,不算百搭。只是,後面終究是個什麼結果,她心裏拿不準,不免還要日日懸心。

    然而就在她日日懸心的時候,一樁連着一樁的喜事,竟又起來了。

    先自然是探視元春這一件,料理的周全,鳳姐等人回來,也說着娘娘安穩,必是能順利誕下皇嗣的。那邊宮中一日日一月月的,傳來倒也都是安穩的消息。

    及等過了正月,二月裏邢岫煙出閣,薛蝌成婚,寶玉等人也是過去祝賀一回,吃了水酒宴席,對不敢喝酒,倒也略略盡意。

    又有元春,待得三月裏,提前發動,按說是有些不妥,誰知她卻順順利利誕下一子,將養了幾天,便是玉雪可愛,粉團團的,衆人自然越發添了歡喜,倒將去歲賈母、王夫人離世的悲慼暫且減卻了五六分。

    就是賈寶玉,提及這個,也添了三分喜氣,且去尋黛玉言語。

    誰知到了水邊,他便忽而有些恍惚,一時迷迷瞪瞪的,竟差點跌落到水中,幸而旁邊正巧有幾個婆子經過,瞧着不對忙七手八腳拉拽了過來,又慌不迭得回與鳳姐處。

    鳳姐近來雖是忙亂,到底因着喪期之故,裏外事情減卻了四五分,倒還能支撐得住。又有邢夫人重討了賈赦房裏的事,更有三分從容。

    這會子聽了這話,她也是有些着緊,忙一面打發人請大夫,一面前去探視。

    寶玉早被扶回了怡紅院,卻還有些神思恍惚的,鳳姐過來,他也有些失魂落魄,半日纔想起來讓茶,言語起來,竟也是七零八落的,迥然不似他舊日的行止。

    見着這情景,鳳姐自然囑咐丫鬟婆子裏緊盯着服侍,可等出去了,她便沉下臉來,又見探春、黛玉、惜春並李紈也趕過來,她便先照應了一二。

    及等四人進去瞧了一回,鳳姐在裏頭不提一個字,出來後,卻邀四人到她屋中說話。

    平兒端了茶來,各人一份,又要預備點心,卻被鳳姐攔下,努努嘴使她打發了旁個小丫鬟,方沉着臉道:“大嫂子在,三妹妹、四妹妹並林妹妹也都是聰敏的,自然瞧得出來。這一樁事怕是不簡單吶。”

    李紈早在路上就盤算了一回,這時候便順着話道:“我看寶玉,倒有些像太太舊年的樣子……只是不知什麼緣故。”

    “還能是什麼緣故!”探春面色沉沉,卻率先戳破了事:“太太舊年多病,倒也罷了。二哥哥身子卻是健旺,大夫現看了,也說沒有病症,還能是什麼?說不得便是動了些陰鄙下賤的魘咒的法子!”

    她這話一出,衆人都不免多看她一眼,心裏暗暗嘆了一口氣。

    這話,滿座誰說來都是容易的。偏偏,誰又不好張這個口。到底趙姨娘是探春的生母,提了這話,豈不是刺她的心。可誰都不肯說,她自己便要說出來,細細想來,倒越發可嘆可憫可敬了。

    這些心思,探春自然能明白。她秉性聰敏,又知大體,明事理,雖說知道在座諸人的心思,越發叫她惱怒。可這一腔惱恨,她也知道該往那裏去的:“太太那一回,未必不是遲了,方這麼着。現今既有這情景,竟還是早早料理,先將院子各處查探翻找一回,才能安心。”

    她既這麼說,黛玉便也道:“寶玉戴着的那塊玉,竟也請得道的人來做個法事,再懸掛上去,纔是妥當。”

    “這卻容易。”鳳姐道:“我已是打發人告訴了我們二爺,請他親自去清虛觀請張道長來。他雖是個神仙似的人物,到底與咱們家相厚,過來一趟倒也容易。”

    得了這話,衆人心中更是安穩,而後又去看寶玉,卻見他越發深思混沌,竟有些呆愣起來,不免尋了話來與他言語,又從旁照料,且不在話下。

    寶玉既得病,又是這麼個情景,自然驚動了賈赦、賈珍夫婦過來,又有賈政,本是往城外家廟裏料理事的,也是匆匆趕回。

    鳳姐自然將一應事分說明白。

    賈政雖不信這些鬼神之事,爭奈大夫只說無恙,又有舊年的幾樁事,由不得他不偏信三分。又有賈珍,聽得鳳姐說情張道人一件,忽想起舊年自家祠堂鬧鬼一樁事,忙道:“怎麼不請舊年那位張老道?他雖不比這張真人,倒也有些異樣的能耐,又與寶玉結交的。”

    提了這話,衆人也想起這一樁,前頭王夫人倒還罷了,後頭懸了寶玉便好轉過來,只是重病而去的,便沒想着這一遭。如今寶玉又是這樣,既要做法事,那位張老道,卻也着實有些不同凡響。

    鳳姐便道:“那原是寶玉薦的人,如今又如何尋他去?倒是舊年聽薛姨媽提過,原請了他來料理,竟也有些效應的。等張真人來了,先做了法事,暫且安穩些,再去請他來,也還罷了。”

    這一通料理,卻也是正理,衆人自無旁話,又探視寶玉一回,方纔散了。

    倒是邢夫人,因寶玉自小得人意,多有疼愛,竟多留了一陣,後頭又着人送了些藥材過來,倒也是難得的心意了。

    鳳姐看在眼裏,也不驚訝,只命麝月收好了,又問她:“近來可有什麼人過來?有什麼異常沒有?”

    麝月一怔,想了想,搖頭道:“因老太太、太太老去,我們二爺又要守孝,心裏也是悶悶的,並無旁人過來。不過是兄弟姊妹,園中各人罷了。院子裏也沒什麼不同,倒似近來死了兩株蘭花,二爺傷心了一回,也便罷了。”

    鳳姐忙問:“哪裏的蘭花,帶我去瞧瞧。”

    一時過去,細細查看了一回,鳳姐甚至命人將周遭挖掘了,卻一無所獲。

    麝月看到這裏,不由想起舊日魘魔法那一件,也是面色發白,忙與鳳姐道:“奶奶這是……”

    鳳姐也不瞞她,一五一十將話說明白了。

    既有這話,左右也無旁人,麝月便悄悄湊過去,與鳳姐道:“五日前,環三爺過來,說是借書,又在院子裏逛了一回。我瞧着他,只在後院走了一回,也沒理論……這前院裏,人來人往的,真有什麼,也必不敢做的。獨有後院,人也少,又有睡房那邊,連着窗戶都沒有……”

    這話一出,鳳姐雙目一亮,忙着人往後院去,一寸一寸細細查探,果然在薔薇寶相花架下瞧出個異樣來。雖沒尋出異樣東西,裏頭卻又不知什麼時候被掘出個小.穴來,烏糟糟一片碎土四散。

    鳳姐看着,面色頓時一沉,連着麝月也是踉蹌兩步,差點有些站不住。.七

    “好個畜生!”鳳姐咬牙啐了一口,面色陰沉:“我竟小看了他去!”

    旁邊一干人等,都不敢說話。

    鳳姐卻是個有心胸見識的,雖然惱怒,卻也知道現今的要緊,先警告了幾個僕婦人等,後頭迴轉過來,也不尋旁人,只找尤氏將裏頭的事提了兩句,待得張真人過來,着緊做了法事,懸了那塊玉,見着寶玉竟安穩了些,她便立時打發人來,相請薛姨媽。

    那邊薛姨媽已是聽說寶玉的事,再見鳳姐相請,忙帶着寶釵、邢岫煙過來。一來是探視寶玉,二來也是唯恐有什麼自己能幫襯的。

    誰知見着了鳳姐,她問起這話,鳳姐卻提了前頭那張老道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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