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地方,遲疑半晌,邢岫煙終究沒有再勸,只道:“你既有這決斷,在情在理的,我再要說什麼,豈不成了糊塗人?只是,伯母他們帶我們也極周全的,縱然要去,也辦得周全些,別冷了這一宗親戚情分。”

    “這倒不妨。”薛蝌笑道:“我已是想到了。正巧咱們家在這一條巷子裏,另有一處宅院,不過隔着五六戶人家,半條街。雖說是處三進的小宅子,比不得這裏,走動倒是便宜。只怕委屈了你。”

    聽得這話,邢岫煙便笑道:“這一點子事,能有什麼委屈?我也不是什麼富貴出身,越發談不到這個。大家和樂親近,纔是要緊。”

    夫妻兩人商議已定,後面便告訴薛姨媽等人。

    薛姨媽倒還有些猶豫:“那處宅子也太小了些,你們一家子過去,怕是要受委屈的。”

    “不過使人修繕修繕,也不值什麼,難得離得近,大家相互照應走動,纔是要緊。”薛蝌忙笑道:“再說,我們跟着幾個舊僕,人也少,要尋一處大宅子,反倒空落。”

    如此好說歹說,薛姨媽才勉強應下,又必要着人修繕打理妥當了,才使他們搬進去:“總要有個體統。”

    寶釵也笑道:“怕是草木擺設一類,也要留心些。方纔那邊鳳姐姐打發人來問蝌弟喬遷的事,我才應了話,還沒打發人去謝,正好能問問花兒匠什麼的。舊日那個原沒了,兒子也不成器,倒要領尋個妥當的。”

    聽的這話,薛姨媽便問她:“這好端端的,怎麼就沒了?”

    “說是遇到了強人。”提起這話,寶釵也淡淡的,稍有憂慮:“如今年景不好,多有橫行不法的,你們也須仔細些。依着我說,雖說咱們這一帶都是極安穩的,也須正經買幾個穩妥有氣力的護院。”

    薛姨媽不免嗟嘆幾句,也應承下來:“不必你打發人去,我使個妥當的去問鳳丫頭。這會子買人,越發要小心仔細,總要打聽明白,穩穩妥妥,倒還罷了。”說着又與薛蝌點頭:“到時候也給你們兩個,大家夥兒平安順遂,纔是要緊。”

    幾個人說定,外頭便有回話,道是薛蟠回來了,又現喫醉了酒。

    薛姨媽沉沉吐出一口氣,忙與寶釵起身出去探視,臨去前,卻囑咐薛蝌:“你先回院中收拾,這宅子的事,自有我使人料理。”

    雖這麼說,薛蝌到底跟出去,幫襯着將薛蟠安置在書房裏,方匆匆回去。

    只從院中出去,往右轉時,眼角便瞥見一點大紅衫子,一隻白嫩修長的手,上頭戴着一枚紅寶石戒指。他不由緊趕幾步,一縮身躲到牆後,轉頭悄悄看了一眼,果然不是旁人,正是那夏金桂。

    他沉沉吐出一口氣,心裏一鬆,復又有些滋味難明:這都是些什麼事!□□的,他一個男人大丈夫,也沒做虧心事,倒要躲躲藏藏的……

    雖這麼想,可他腳下步子卻又快了三分,緊着回了自己院中,便着小廝把門關了:“除了那邊太太、大姑娘或是大爺,旁人一概不見,便有打發來的要緊人,也往裏頭回一句再定。”

    那小廝原是他貼心的,心裏明白,忙笑道:“您放心,小的明白。”

    薛蝌方自進去,因見邢岫煙已是睡下,便問篆兒情形,聽得說都還妥當,又已是吃了藥,才放下心來。

    他這裏暫且安穩了,那邊東府卻正熱鬧。

    鳳姐原就有才識心胸,殺伐果斷的,何況尤家姊妹的事,她已是料理過兩回,本說已是做罷。誰曾想,賈璉猶自遲遲不肯放手,越是如此,越是叫鳳姐嫉恨,不免將及東府。

    這會子既正經穿戴妥當,到了東府來,自然也是要發作的。

    尤氏早知她要來,昨日便說頭疼,早起請了大夫來,吃藥歇息一概齊全。鳳姐聽了這話,倒得了個由頭,只說自己探病來的,先往她這裏一坐。

    及等賈珍賈蓉父子過來,她方款款起身,做出要辭別的模樣兒。

    他們父子見着,自然款留兩句,鳳姐也不客氣,當即便應承下事來,倒叫場面冷了片刻。

    還是賈蓉敏捷,當即笑道:“嬸孃必是知道我們這裏新得了好茶,方要嚐嚐新鮮。來人,將前日南邊新供上的茶取來烹上,用早起打發人往山上取的山泉水。”

    鳳姐便是一笑:“這又是什麼講究,如今一杯茶,也要計較這些個了?”

    “嬸孃是精細人,自然要格外留心。”賈蓉笑道:“旁的不說,前兩年二姑姑有孕,便有些水土不服,可見這裏本也有些門道。”

    賈珍也撫須笑道:“他也只這些小處,倒還能見着一點好。你原是做嬸孃的,只管領他的孝敬便是了。”

    “我領得了這個孝敬。”鳳姐脣角勾起,笑吟吟着道:“倒不知他素日怎麼孝敬他叔叔的。珍大哥自來與他好的,料想着,這喫茶不喫茶,孝敬不孝敬的,必是比我還要殷切些。”

    她笑得一團花似的,話裏卻透出古怪,賈珍素知她的脾性,一聽便心裏有些打鼓,由不得細看鳳姐兩眼,方賠笑道:“大妹妹竟還不放心不成?”

    鳳姐笑得越發開懷:“放心,我怎麼不放心了?休說他叔叔,就是他那兩個小姨娘,我聽說他也是極殷切小心,孝敬周全的。倒是我糊塗,這兩年也沒與她們姊妹走動……倒忘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嫂子的金面,也要看珍大哥哥的,再不然,也要看小的。誰知道,日後又吹哪個風呢?”

    見她越說目光越冷,直能透出寒意來,賈珍哪裏還不明白,自己兄弟兩人胡天胡地的,不知怎麼的,倒露了餡來。細算來,大約也不是旁處,多半落在三姐兒身上。

    那小蹄子心狠意狠的,舊年就是她不肯,且與西府那邊有了消息,前兒又過來鬧了一回,想來是後面計較二姐,才又把事吹到西府那邊去。

    這麼一想,賈珍不免有些着惱,但在鳳姐跟前,又覺得訕訕,只得再三賠笑,暗中說些饒過的話,又點出再不生這等事的保證。

    鳳姐坐在那裏靜靜聽了一回,慢慢吃了兩盞茶,這才起身辭去,一面還自笑道:“叨擾了大哥哥。”

    賈珍且喜她沒有發作出來,大家保着一點體面,還有甚麼旁話,只盡情盡意讓過了,將人好生送出去,這纔回轉過來,且吐出一口氣。

    賈蓉在旁瞧着,面上沒說什麼,心裏倒有三分幸災樂禍,口中還自道:“往後叔叔過來,可又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賈珍擺了擺手,打發他下去:“倒把這個事了了罷。如今又是親祖母的孝,又是隔房嬸孃的孝,真個鬧出來,各人又有什麼臉?她是個烈性的,如今過來說兩句,已是瞧在自己體面尊重上了,真個還不肯放手,一時真的惱了,怕也不是不能。”

    見父親這麼說,賈蓉心裏冷笑,口中自然應承。

    父子兩人又進去瞧了一回尤氏,便自散了。

    倒是尤氏早有所覺,一等人去了,就將前頭囑咐了的丫鬟喚來,命她將偷聽的話學與自己。見果然妥當,她才心中放下一件事,因要躺下歇息。

    偏這會兒,就有銀蝶過來回事,又將從那邊府裏聽到的消息,說與尤氏:“奶奶打發我告訴四姑娘入畫的事,現已妥當了。只回來的時候,聽翠墨提了兩句,道是那邊薛姨媽家裏的那個薛蝌薛大爺,過兩日要喬遷呢。”

    “什麼要緊。”尤氏擺擺手,也無心理會這個:“你吩咐備下一份禮,送過去就是。另外再告訴大爺一聲。”

    銀蝶聽了,也不敢多話,自下去料理。

    倒是賈珍聽說,格外囑咐了兩句:“比着上等的多一半,送到你蓉大爺那邊,使他去應酬應酬,也就罷了。”

    他與薛家,原是隔了一層的親戚,素日與薛蝌也沒甚往來,不過與薛蟠親近些,又有西府那邊的親戚,方有個說頭。只這點意思,盡一盡禮數也就罷了。

    那邊薛蝌並邢岫煙卻是打點齊整,又有薛姨媽早打發許多僕役過去收拾修繕,因有夏金桂之故,不敢細細雕琢,有個大致摸樣兒,兩人便帶着僕役過去了。因着事急,也不曾做酒席,宴賓客,一概從簡而已。

    夏金桂得知,自然着惱,又不好十分發作,心裏卻着實有些齎恨,且不在話下。

    這裏事情一了,又過不得三四日,和親的事已是落定。

    卻是聖上點了一名宮妃之妹,勳貴之女,敕命爲寧和公主,又着有司料理。因那南疆催促得急,且朝中事多,竟容他們得意,甚至不等明歲,三月後便隨那番臣南下和親了。

    寶玉本就是個惜香憐玉的人,又因惜春看這和親的事又是不同,聽說這事,也不免觸動心神,在外頭倒還罷了,回到家中,不免尋姊妹言語,又痛罵朝臣無能,使清白女子無辜受罪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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