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通喜事連連,自然叫人豔羨,又有一等早已心生動搖的,越發上趕着送禮祝賀。

    賈家上下人等也是各個歡欣雀躍,雖是孝中,卻也漸漸有些舊日景象。還是賈赦、賈政知道輕重緩急,眼見着往來祝賀的賓客越發多了,便不肯再拖延,着緊命賈璉打探明白,又喚來尤氏並鳳姐,且詢問這幾人父母親故人等,可有甚個不妥當的。

    鳳姐並尤氏兩人,原就是聰敏知機的,又是內宅婦人,這些家長裏短自然常有接觸。便這幾個人,她們未必接觸,一些個言語風聲,卻也多少聽過。

    此時見賈赦、賈政兩人詢問,又說着是正經大事,兩人着實尋思了半日,便你一言我一語的,且將素日所知種種,盡數說盡了。

    賈赦、賈政聽了,自也稍作記錄,及等賈璉打探明白,兩廂參合,終究擇定了賈琮、賈瓊並賈?三個,再加一個賈蓉所薦的賈芸。雖還略覺不足,終究是挑揀再挑揀了的,便與前日商議出的三四個門生故舊一道,且打發給賈珍料理。

    且不論這七八個人被叫來賈赦、賈政跟前,知道了消息,如何得歡喜雀躍,又何等料理家中瑣事,籌措盤纏等事。只三日後,賈赦、賈政便有見了諸人一面,着實勉力一回,方命賈璉打點行程,且送一程諸人。

    賈璉笑着答應了,一等出去,便有七匹高頭健馬,又有早就預備了的盤纏、喫食、衣衫等物,分別系在馬鞍上,另有一桌席面,也是早早備下,卻是做個辭別的席面,全做送行之意:

    “論說,這席面原合該再城外。只是你們也知道,如今外頭盯着咱們家的也不少。如今又是孝中,又是珍大哥囑咐悄悄行事,也只合委屈了諸位兄弟。放心,待得你們馬到功成,回來的時候,我必設下一桌上等席面,爲諸位慶賀!”

    說着,他又取來一盞茶,以茶代酒,一飲而盡,且格外囑咐其餘人等:“我原在孝中,也只得如此,諸位兄弟只管喫酒,總盡了這情誼纔是。”

    既有他這一通施爲在前,這一場送行,自也頗爲盡興。

    只是等他們將將盡興,預備打馬而去的時候,忽有個賈寶玉從裏頭出來,見着這光景,倒是有些詫異,一面又上來問好。

    賈璉見着他,因笑道:“你這是打哪裏去?”

    “原是北靜王府上下了帖子相請,說是文會。”寶玉與衆人行禮致意完了,便與賈璉道:“我原說孝中,推辭了幾回,只他們盛意拳拳的,倒也不好堅拒,過去略略盡情,也就是了。”

    見是這麼說,賈璉也點了頭,又道:“他們既有這好意,你多坐一會也是無妨。”因又吩咐牽馬來。

    寶玉原知道這裏的事,便也沒有多問,只瞧了瞧各人,見裏頭有個賈芸,倒是多問了兩句,一時待得馬來,便領着小廝長隨,一徑去了。

    衆人見着這光景,不免看賈芸又有所不同。

    特別是賈琮三人,本是見着賈芸與他們不同,文武也不曾見長,不免有些異樣的想頭,說話也淡淡的。之前見賈璉格外囑咐他的時候,已是略有所覺,再見賈寶玉待賈芸也有所不同,心裏更是留意起來。

    賈芸卻是個有心胸沉穩的,倒不拿大,只還照舊相待。衆人後面見着他如此,不免也心中有所思量,且不在話下。

    而賈寶玉一徑出了賈家,且往北靜王府上來,原不過照舊坐一坐,或是弄些詩文雅事,也就罷了。

    誰知到了文會所在,衆人見着他,竟多半上趕着來湊趣,也有祝賀的,也有稱許的,又有打聽的,也是不一而足。賈寶玉雖覺詫異,卻也是大家子,並不怯場,一時言語起來,也是各個顧及,並不露多少心緒。

    及等粗略將衆人的事完了,他見着裏頭有古潤平並幾個素日有走動的士子,忙謙虛幾句搪塞了人,就趕到那邊去相問。

    古潤平原系迎春夫婿,原就是姻親,又是極親近的堂姐夫,見着寶玉過來,便也迎了兩步,因拉着他到一邊,笑着道:“你今日過來,只怕脫不得身去。”

    寶玉正覺詫異,又見他這麼說,忙問道:“這卻又爲何事?”

    “豈有旁事,自然前頭聖駕遇刺那一樁大事。”古潤平道:“賢德妃娘娘以巾幗女子之身,行大節凜然之事,豈不叫人敬佩?偏舅家現今孝中,自然要閉門謝客,也不好十分走動往來,就是你,今歲文會足有三四回了,也只今日一回過來,大約還是坐一坐便要辭去的。豈不更叫人孜孜念念?”

    寶玉聽了這話,才明白過來,搖頭道:“原是爲了這個。娘娘固然可敬,可論起事來,終究不是什麼好事,又有甚可慶賀的?連日裏家中多有往來走動的,我也不理論,只說世上糊塗的人竟也多了,誰知竟是我想岔了。”

    古潤平聽他這麼說,也是一笑:“雖說世上蠅營狗苟的竟多,可這文會上的衆人倒多是推崇之意,你也不必十分推拒,倒是領了這一層好意爲上。”

    一行說着,就有相厚的士子過來,且笑道:“顯見着是一個是姐夫,一個是內弟,必要拉着說些體己話。只是有話也罷了,只管避着人做什麼,難道我們就連一句也聽不得了?”

    古潤平並寶玉聽了,也自笑了,上來廝見寒暄。

    而後恰如古潤平所言,寶玉着實忙亂了一回,文會上一概人等,俱是攀談了幾句。又有北靜王,也是格外垂問了一番話。是以,他原說是坐坐便回的,卻還是被拉着到了最後,及等辭去,又有江霖上前來。

    見着是他,寶玉倒還做罷,只叫他一併騎馬說話,自己卻不免抱怨兩句:“再不知是這麼個光景,不然我便不過來了。”

    江霖笑道:“這也是通共常情。及等下回,自然也就不以爲是了。”說罷,他順口一轉,又問道:“只是府上近來着實熱鬧,我那日路過瞧見,倒還有些詫異。”

    “若論這個,府裏上下無不雀躍歡喜,倒覺得我糊塗。”賈寶玉冷笑道:“也不瞧瞧,果然是盛世太平,如何會有這等事出來,也是朝中文恬武嬉,盡是些祿鬼一流,方還不覺如何!”

    他話裏帶出三分惱意,江霖也算粗知他性情的,心下一想,也便能領悟一些,卻還是攔了一句:“你雖憂心聖上並娘娘的安危,卻也不好做這等憤憤之語,已是叫人聽見了去,反倒要說怨憤了。”

    “只怕這會子,倒真沒這等人!”寶玉嘲笑一聲,終究迴轉過來,又見江霖能查知他的心思,便軟和下來,只抱怨道:“我原就知道,這世上多是重物不重人的,只沒料得,這裏的人再是尊貴,也是一樣。”

    要換做旁人,只怕又當他糊塗起來。偏偏江霖內裏卻是個現代人,如今不過是身處這世道,只得和光同塵以求保全自身,但心裏卻還是另有一套眼界的。

    這時候賈寶玉抱怨,他雖稍有勸阻,可一時說起話來,卻又恰能合了寶玉心意。

    是以,雖說前面抱怨一通,但等到後面,賈寶玉卻是漸漸鬆緩下來,又瞧着江霖仍舊不疾不徐,反倒添了些敬佩,因笑着拱手道:“江兄真真是溫溫君子,我這一番埋怨,多半的人都要說一句不知好歹,誰知你竟都能領會,又另有一番見解,倒叫我慚愧起來。”

    江霖忙頷首示意,因笑道:“卻當不起這話,只是舊年經歷父母兄弟亡故的慘痛,方知何爲重罷了。比不得賈兄,出於赤忱天性,便能有這一番領略。”

    賈寶玉原知道這個的,聽他這麼說,不免寬慰幾句,又見離家已是不遠,方想起前頭江霖所言,有事須得詢問一二,忙將這話重新提了出來,因問什麼事。

    見他詢問,江霖反倒有些踟躕,半日才低低着道:“卻是有一樁事,我存在心裏許久,只不好言語。如今瞧着時勢轉換,着實有些仍耐不住,今日又得見你……”

    說到這裏,他又停頓下來,似乎還有些舉棋不定。

    寶玉極少見他如此,只說是一件難事,便追問道:“究竟什麼事,你只管說來,凡我能與你消遣的,自然盡力而爲。”

    見此情景,江霖才斟酌着道:“也不是爲了旁個,只是紫鵑的事,賈兄也是知道的。舊年我便想要將她贖出來,偏她與令表妹林姑娘極親厚的,不肯就此離去。這一二年,我也常有勸說她的,終究討了個說法,道是等林姑娘出閣,她也盡了自小的情分,到時候贖身也罷。”

    這話一出,賈寶玉自然明白,因點了點頭道:“既如此說,江兄大約是想要問如何贖身出去?論起這個,到不必愁的。及等明歲鸞盟一定,紫鵑姐姐凡開了口,我們無有不應的。休說贖身,就是再置辦些嫁妝與她,也是合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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