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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璉笑着應承了。

    只是,他雖有心,終究事多,竟也沒十分趕上,真個過去道擾的時候,已是將將黃昏,好容易完了這一日,後面連着十來日,卻是日日有事,且不在話下。

    幸而元春那裏的情勢,卻漸漸明朗起來。

    雖鳳姐等人還不得入宮探視,多少有些實情漸漸流傳出來。卻說因前頭護衛的事,元春大得寵信,近日聖上稍有不豫,又因太子監國辛苦,便着元春服侍。雖不過是細讀奏摺,聽聖上言語,代爲批奏,算不得干政兩字。

    可這等寵信,連着舊年的吳貴妃等人也遠遠不及,豈不叫人側目。何況平安州一事,鄭遇春雖未大敗,卻着實受挫不淺,折損了不少人馬錢糧,朝中便有奏疏,言其不堪大用,舊年得以功成,原系王子騰籌劃在前云云。

    兩樁湊在一處,那二皇子一系越發失了人望,倒顯出元春這裏來。

    這豈不叫賈家上下踊躍歡喜,雖在孝中,也是各個面上都有得意之色,言笑鼎沸起來。只邢夫人知道了,也有幾分喜色,因與費婆子道:“如今外頭各個都歡喜得很,若果然能讓老爺重得了爵位,倒也罷了。”

    費婆子笑道:“這有什麼難處?那邊珍大爺,太太也是知道的,原也是酒色裏混着的,能有幾把氣力,又知道什麼打仗的事?現今又怎麼着?那且是隔房的堂兄弟哩。老爺卻是正經的親大伯,不過如今孝中,且還混着罷。”

    這一通話,說得邢夫人也有些歡喜起來。

    她雖厭鳳姐,也不喜賈政這一房,到底年紀不小,自然想到些身後的事,豈能不念着去了的誥命夫人一樁大事?

    這死後榮辱,原與生前一般要緊,她又沒個兒女,若連着誥命也無有一個,只怕越發簡薄了。再說了,就是後面得空露面,出去與人言語,也要有個正經誥命夫人的體面。

    前頭將她扯下,重換了鳳姐上來,論說起來,也有這一層干係在的。

    然而,想到最後一層,她又漸漸有些索然,由不得收了面上喜色,且與費婆子嘆道:“這倒是好的,只我未必能沾多少光彩。倒是那邊兒的,現璉兒得了爵位,她又每月往宮中探視,自然也得娘娘青眼,倒是煊煊赫赫,越發了不得了。”

    提起這個,費婆子豈有不着惱的。

    前頭尤氏領着人來,一把拉扯邢夫人落了馬的,原系她嫂子家,本也有些體面的。

    出了一樁事,她嫂子家差事體面全蠲了不提,連着她們這些跟着邢夫人得了差事好處的,也一併免了去。

    俗語道,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這原落到口裏的食,忽得被人奪了去,真真是殺人父母一般的冤仇了。固然有記恨尤氏的,可後面料理事體,免了她們大半的差事的鳳姐,也是叫人咬牙切齒。

    這會子邢夫人提及,費婆子雖不敢張口辱罵,可這話裏話外帶出一些個兒,說甚麼轄制璉二爺,挑唆老爺,不把正經婆婆放在心上之類的話。

    這些個話,邢夫人舊年便因此含恨有怨,生了嫌隙的心,何況前頭顏面大損,比之舊年刑家告倒自己,也差不大離,因此倒是將喜色一收,更添了三分惱恨。

    她如此,更何況賈環這裏。

    因瞧着府裏上下歡喜踊躍太甚,他實是有些受不住,便悄悄瞅着人不防備,且去趙姨娘處躲了半日,又將自己諸多怨憤傾訴了一回。

    趙姨娘這些年也熬得頭髮有些花白,形容也枯槁了許多。

    這人一瘦,發起怒來,便越發顯得狠戾,她又是個毒辣的,這會子見賈環言語,便鼓起兩隻眼,將桌案拍得山響:“怎麼老天爺竟沒長眼,只管將他們快活得意了去!”

    聲音尖利,刺得人耳朵生疼。

    賈環倒是唬得臉色發白,忙推門出去瞧了瞧左右,見錢槐、趙勝世兩個還在外頭守着,才忙不得關了門,且壓低了嗓子喝住趙姨娘:“姨娘是氣糊塗了不成?這庵堂裏還不知多少個眼線盯着咱們呢,還只管這麼叫嚷起來!”

    趙姨娘鼻子裏哼了一聲,有些呆滯的眼瞳猛地一轉,卻是一把拉住賈環:“這麼說,我越發不能脫身出去,離了這火坑?”

    “如今連着我也是偷偷跑來的,何況姨娘你。”賈環道:“姨娘也別打什麼主意了。如今真個要逃,只怕一個帖子送去,立時滿城搜捕起來。到時候,咱們又有什麼好果子喫?”

    聽了這話,趙姨娘便似被刀砍了一下的燈籠,哪裏還有什麼生氣,當即面色灰敗懨懨着道:“你過來,就是說這個的?”

    賈環忙道:“自然不是。我是來提醒姨娘的,如今咱們也論不得旁個,只能指着三姐姐了。您老竟改一改性子,求求她去。等明年出了孝,她出閣成婚,難道真還把姨娘擱在這兒不管?總要有個說頭。”

    一聽這話,趙姨娘眼裏便放出光來,也顧不得舊年百般埋怨探春的種種,忙不迭道:“這怎麼說?”

    “姨娘只管與三姐姐好聲好氣,旁的自然有我呢。”賈環笑道:“這姐夫,原也不是那麼好做的,總要出一把子力罷。”

    見他這麼說,趙姨娘也是眼前一亮。她本就有好些想頭,雖不合禮數,到底有些骨血上的說頭,這會子被賈環一點,她心裏越發活絡,忙不得應承下來。

    母子兩人計議一番,外頭錢槐再三催促,賈環只得留了一點銀子,匆忙離去。

    及等轉出這庵堂,他騎着馬上了街,瞧着人來人往,倒是比前面更覺熱鬧,方有些疑惑:“這會子倒是熱鬧。”

    錢槐忙笑道:“二爺竟不知麼。現今南疆那裏又有使臣朝貢來了。那裏人生得原與我們不同,這京城裏的人,也是想要看個景兒,人自然多些。”

    聽是這個,賈環也不理論,胡亂應了一聲,便打馬回去。

    路過正大門的時候,正巧瞧見前頭停了車轎,又有僕役拿了帖子,正上去與門子言語,他溜了一眼過去,瞧着車轎極華貴,卻不知是什麼人,也不留意,徑自從角門進去了。

    卻不知,待他一進去,不多時,那邊便大開中門,又有賈政從裏面迎了出來,且躬身相讓。

    倒也不是旁個,實是今日登門的原是太子妃的父親,現今吏部侍郎的鄭容成。

    這鄭容成,原系書香門第,上數四五代,俱是科考得進,又與朝中宗親、勳貴、文臣等廣有聯姻,論起來,富貴自然大不如賈家,可論旁個,卻可說是四平八穩,光明在望。

    賈政原就酷愛讀書,看讀書人自有不同,如今見着鄭容成,自然更爲禮讓。

    見此情景,鄭容成也是禮數週全,十分謙遜,當即入了大堂言語。說不得幾句話,就有賈赦、賈珍、賈璉趕來廝見,自然寒暄幾句。

    鄭容成也是一一見禮,且笑道:“卻是小兒不日便定下姻緣,特特送了帖子來。若各位彼時有暇,不妨暫臨寒舍,大家彼此進益。”

    又說了幾句旁的話,隱隱帶出太子的意思來。

    賈政等人聽了,自是應承,又陪着說了半晌話,吃了一盞茶,眼見鄭容成辭別,苦留不得,便一齊起身相送。只等他上了車轎,遠遠而去,衆人才自迴轉過來。

    賈政便道:“咱們家雖以太子爲重,與這鄭家卻着實往來不多,怎麼他家忽得登門,又說了那麼一通話,倒似有些隱情一般。”

    “怕還是太子有甚個吩咐。”賈珍斟酌着道:“如今的局勢,一動不如一靜,太子有這考量,也是常情。橫豎這也是正經的由頭,他家不嫌咱們家孝中,便去一趟也罷。”

    四人商議一回,終究不知裏頭緣故,只得依賈珍所言而行。

    卻料不得,及等那日去了這鄭家,倒也是殷勤備至,各個都是細細照拂,又有鄭容成親自引到內室裏言語,卻不過是是些瑣碎事體,並日後志向等事,竟無有大事商議。

    賈赦等人都摸不到頭腦,只得相陪應酬,足足熬了小半個時辰,方得以出去飲宴。

    一席罷了,又有二皇子所在吳家,也漸次相請,各個都是好言好語,着實款待,卻並無旁個事言語。賈家諸人見着,心中原有幾分疑慮,也漸漸消去,只說是自家漸次與舊日有所不同,這些個人家,便也有意結交。

    如此斗轉星移,轉眼又是一月,及等鳳姐等人探視元春,少不得說及家中事務,便提了兩句這些事。

    誰知元春聽得這事,卻是面色微變,忙道:“近日竟有這許多喜事?倒也是出奇。”

    “回娘娘的話,我們也這麼說呢。”鳳姐笑道:“只是他們家好意,又是下帖子相請,着實推辭不得,只得應許了。”

    聽的這話,元春目光微微閃動,原想着說些什麼,但見尤氏、鳳姐並探春都是眉目含笑,又想着自己身處宮中,未必能所知盡詳,倒不好立時說什麼,便改了話頭,點頭道:“想來是這些日子不錯,也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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