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此種種,京城人等卻全然不知,只爲着一日日越加嚴厲的拷晌心驚膽戰。

    賈政、寶玉等人,甚至因此漸漸生了悔意,深覺這叛軍果然豺狼心腸,着實不是人主之象。只是這些話,須不好與江霖言語:他這些時日,着實盡心盡力。

    且不論因着書信印記一類,而與現仍在京中駐紮的三個小將有了舊,足以庇護門楣,保全一家安生。就是這一陣,他瞧着京中動盪,也主動提及遷移挪騰到城外去,以圖安穩。

    幾家書信往來,稍作商議,便提了兩件,一個是黛玉所建塢堡,一個卻是薛家所奔紫檀堡。兩處皆是偏僻而有人煙的所在,因有山谷流水,萬一有事,也有個躲藏的地方;再者,也是兩處寬敞,足以容納衆人。

    只是如今京城風聲鶴唳的,他們一行人等,有事女眷衆多,因前頭有富貴官宦人家,女眷被劫掠一事,不免斟酌遲疑。

    倒是賈家一干族親人等,若是想要託庇出去,倒還引到了黛玉舊日所買的另外兩處小莊子,又有唯恐生亂的,乃至搬遷到了自家的烏進孝等處的莊田等處,也不能盡數。

    凡此人等,都是江霖並賈寶玉兩人操持打點。

    那江霖倒還罷了,難得賈寶玉也留意倒這些庶務,又用心留意,非但於江霖處多看多學,就是常日裏得了空,也有問平兒或是黛玉、探春等人的。

    他於自家姊妹又極重,唯恐這等時節有所動盪,着實勸了迎春、湘雲兩處,從自家搬出,尋了就近小宅子安置下來。因此得空的時候,他便各處都走動走動,也是彼此幫襯之意。

    有了他,後面衛若蘭、古潤平,乃至於馮紫英、柳湘蓮等,也漸次結伴而行。一則打探消息,二來也是幫襯親友人等,第三卻是彼此出入有個照應,凡有事,也能相互幫襯。

    也是因此,賈政失望後悔之餘,瞧着賈寶玉多有進益,也是能擔當起一些事來,不免也有些寬慰。

    卻說這日寶玉從外頭回來,去了頭上遮雨的斗笠,脫了蓑衣,換了一身家常衣衫,稍稍烤了烤火,便往賈政這裏來,因回與他道:“今兒江大哥使人過去,着實打聽明白了,薛大哥他們是在紫檀堡住下了。如今聽說我們這事,他們自不必說,蔣玉函他們也連聲應承,說着屋子盡有的。那一處也頗偏僻,倒比林妹妹那處塢堡,更安靜些。”

    賈政點一點頭,因道:“你薛大哥家,現今如何了?”

    寶玉道:“倒還妥當,說着連薛大哥的岳母都接了過去,兩處一併住下了。雖說舊日有些嫌隙,可到了這時節,又到底是夫妻一場,說不得也就漸漸化解開來了。”

    “好。”賈政點一點頭,目光往周遭打量兩眼,又不免嘆了一聲:“如今拋家舍業的倒還罷了,偏老的老小的小,又多是女眷,出入多有不便。若果然要去,怕是馬車且要幾輛,一路上不免太過顯眼。”

    “江大哥也與我商議了。”寶玉道:“倒不如分開來安置,每日裏早起下晌,各出一輛車馬,將人送出去,花個二三日的工夫,也就妥當了。只是我們這裏容易,二姐姐、三妹妹並雲妹妹他們幾家子,卻多半不好過去。這裏裏外外的人,實是不少。”

    見他這麼說,賈政也有些遲疑,想了半日,才嘆道:“出去雖好,如今這時節,卻也不知那平安州是個什麼光景。若果然北狄無事,倒還罷了。若他們順勢而下,這一般出去,又無協力相抗的男人,怕是未必妥當。再者說,如今幾處姻親,好些族親都尚未挪騰出去,只這麼拋下不理,也着實不成道理。”

    這父子兩人,雖性情不一,爲人卻都厚道,又事關至親,不免都是有些遲疑,因此商議了一回,終究先擱下不論,且去用了晚飯。

    誰知這晚飯才用了,忽得江霖過來了,面色且有些暗沉。

    賈政見着他,忙着人喚來寶玉,三人坐在隔出來的半個書房裏,也不及喫茶寒暄,便問起緣故來。

    江霖卻也乾脆利落,且將一樁事道來。

    原來他早有佈置,連着平安州到京城,沿途幾處小城,凡稍稍周正些的,都安置了一二戶人家,又各自訓了幾籠鴿子,吩咐凡有事項,便以飛鴿傳書。

    雖說如今的人認字不多,但江霖卻早早寫好字條,將十來種情況都用圖畫畫好了情況,一一分說明白,如今鴿子一到,他豈能不知,當即過來言語。

    說及這個,他面色也有些難看,因道:“裏頭有個是我舊日的書童,些許認得幾個字,倒粗略提了幾句話,卻還是含糊不清的。如今知道的,卻有三件稍稍明白。第一,那李成忠從臨閭關退將出來,軍伍倒還齊整。第二,北狄有數千之衆以上,入得關隘。第三,那李嚴將軍,已是用了咱們的書信,只是如今情景不明,竟無一處見着他人的。”

    聽到前面兩件,賈政、賈寶玉兩人便面色大壞,至如第三件,卻只是稍有喟嘆,並無十分在意:“這兵兇戰危的,未必不是就此亡故。”

    要是旁人,多半也是因此認定了。

    但是江霖雖不知歷史上李自成兵敗的緣故,卻不免多想一層:既然對外無能,不免對內也有差錯。何況那李嚴據說日漸孤立,爲那李成忠疏遠。這一回兵敗,不論那李嚴如何,未必不會遷怒家眷。

    想到這裏,他心思微動,卻也沒有道明,只是與賈政道:“往後怕是一場動盪難免,寶二爺所想搬遷出去一件,怕是未必妥當了。那北狄到底是蠻夷,生性兇殘,又不知路數,未必不窮搜外頭塢堡田宅等處,不碰着倒還罷了,若是碰着,必是大難。倒不如暫且躲避在小宅子裏,這幾處宅子,皆有地下一層,若果然遇到災劫,也能暫避一二,以圖安穩。”

    賈政點一點頭,嘆道:“也只能如此了。”卻又謝過江霖。

    江霖道:“不過彼此扶持遮掩,同舟共濟罷了,當不起這一個謝字。只是如今天色將晚,又須往其他各處通報消息,卻不好多留了。”

    “好。”賈政點一點頭,想了想,又道:“讓寶玉隨你一併過去,兩人分頭而行,也省得犯了宵禁。”

    “也好。”江霖道:“寶二爺就近往霍家、谷家一回,旁的地方,我順利一併走了,稍轉個路,正可回去。”

    如此商議定了,寶玉自然尋了斗笠帶上,匆匆往探春、迎春兩處過去,江霖便往衛家去。他卻也是有了主意,去一趟衛家,再請衛若蘭往馮紫英等兩處過去,自己便回來,只消往林家一趟,也就妥當了。

    次後奔走說告一回,且不細論,倒是往林黛玉處去了,紫鵑特特將他送到門外,卻不免提了一句李嚴的事有異。

    江霖道:“你也如此想來?”

    “這種事,誰還能沒聽過幾個。”紫鵑道:“那李忠成看着也不像是能做皇帝的,臨陣斬將的事,也未必做不來!”

    “也罷,看在王聚的情面上,我過去通報一聲,成與不成,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江霖想了想,也沒有十分的把握,卻也沒有多少在意的:畢竟,他與那李嚴本就不相識的,只怕這會子去敲門,也未必肯讓他進去說一句話,更何論信他的話了。不過宵禁畢竟還有一段時間,他盡一盡心意,也不算什麼。

    這麼想着,江霖便迴轉馬頭,果然奔到那李宅去。

    誰知,那李宅倒也周全,渾然不似如今那些翻身農民做主人的起義軍將領,一應接待言語,都頗爲妥當。後頭聽說有李嚴的消息,甚至他的弟弟喚作李程的,還親自過來相見。

    江霖也無旁話,不過先提了王聚幾句,又將自己所得消息,說與李程,且道:“將軍信與不信,我也不能辯駁,不過盡一盡素日之情罷了。”

    “若不能信,如何將足下請來一會?”李程倒是爽朗一笑,因道:“前頭王聚回話,說與大哥書信等事的時候,我也在場,自然知道你的。如今又得了這消息,也是足感盛情了。”

    見他這麼說,江霖不免一怔,想了想,便還是多說了兩句話:“既如此,小人多說兩句——如今情景未明不假,卻也須得早做安排。”

    李程頓時笑容一收,原要再問兩句,回頭一想,卻又覺得這話着實冒昧,且交淺言深,也實是不妥,因點一點頭,又謝過江霖通報之情。

    江霖也無旁話,略坐了坐,便以宵禁爲名,就此告辭而去。

    及等出去後,他卻回頭再看了看這李宅,見着門口兩盞燈籠光芒四射,卻越發映襯得烏沉沉鉛雲厚重,左近連一點星月光芒也無,猛地一看,連着門口守衛的兩個將士,也瞧不分明瞭。

    他心中微動,只覺風雨將至,便不由脫口說出一句話:“這天氣,看着倒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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