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聚看得這個,又聽江霖細說原委,心內也是大爲震動,不免一把握住他的手,感激道:“江兄苦心孤詣,某實在感激。”

    江霖嘆道:“如今兵荒馬亂,亂世一般的光景,好容易稍有穩定。若叫那北狄侵略而入,怕是一發要‘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了。只瞧着這個,若能做得,我自當盡心竭力,原也是公私兩便的事,說不得什麼苦心孤詣。”

    “這話如何說來,便裏頭只一二分爲着我,我也要感激的。”王聚道:“這行伍的事,原是干係性命的,能有一二分保障都是好的。何況這書信,若使得好,怕還不只是一二分用處!”

    說到這裏,王聚忙將書信細細收好,正揚聲叫了酒來,預備盡情一回,忽又想起一樁事,便吩咐管事置辦酒席下來,自己則與江霖道:“這酒雖好,竟還要再請兩個人來纔是。江兄弟,何不隨我一併過去,也是彼此廝見廝見,日後或有些事,也好相互幫襯。”

    這卻是有意引薦他人的意思了。

    江霖不免一怔,因道:“王兄今番起兵相隨,難道還有相好的同僚留下?”

    雖說李成忠這等農民起義兵,多少有些不正規,可一路從南而北打將上來的,素日相好的,也多是同一統帥下面的。既是同一統帥,自然也是同止同戰,斷沒有分拆的道理。

    王聚道:“自然是有,雖非同爲大帥旗下,終究時日一長,也不免有些同鄉的,性命相交過的,素日還有些往來。他們也與旁個不同,多少認得些字,素日爲人也不錯,你若有些事,他們瞧在我的情面上,你又是世情應變上來得的,多半也會盡力幫襯的。”

    一行說罷,也不等江霖再說,他便拉起人來,吩咐了馬匹,一徑尋了三個人回來。

    那管事早已佈置了酒席,彼此坐下喫喝一回,說些溫寒等話,卻也和睦。王聚又鄭重將江霖相托,這三人倒也慷慨應下,卻不免有笑話王聚的:“你卻想得多,這江兄弟能有幾多家資,又不是做了官的,難道還怕被拷了去不成!”

    王聚卻搖了搖頭,嘆道:“這世道,哪個說的!也不怕你們笑話,我也是打夠仗了的,這一回出去,倒不知怎麼的,老是念着老婆小子的。如今請了你們來,一是彼此廝見了,你們多照顧照顧我這兄弟,第二倒是要說個請託,少不得你們看在舊日情面上,我果然沒了,也看顧我這家小的。”

    他這麼一說,衆人不免都收起笑來,先啐了他這話一句,後頭卻也紛紛應承下來。

    如此一席話畢,彼此也就轉開話頭,也有說平安州那邊的地理形勢的,也有說北狄種種的,另又有說些旁的閒話,爭論一番,又喫酒喫肉一回,倒也盡興而散。

    江霖得此意外之喜,也是心中暢快,翌日王聚起行,且還過來相送了一回,只盼真能如願以償。不管這李忠成能否成事,那北狄不能入侵就好。

    然而,他這裏期盼着,那邊李忠成卻着實成不得事。

    前面他也曾送信鄭遇春,許了些恩遇,命其投降。然而鄭遇春卻遲遲沒有迴應,等着他安置了京城事宜,點起大軍時,卻忽得送來書信,有意求降。

    彼時如劉啓明等不免有所得意,又因如今局勢未定,西南有張存英等其他起義軍,又有南方傳來消息,卻說蘇杭一帶,因借南疆軍力平反,且將前朝皇帝之子擁立爲帝,如今也正經有了旗幟。這天下尚未太平,親啓大軍,去尋趁那重兵所守的臨閭關,必大有損傷,因此,也多有勸諫暫緩一二的。

    倒是宋佑康、李嚴等人,猶自勸諫鄭遇春不可信,且如今北狄時時有扣關,萬一其引夷狄而入,局勢便要糜爛。因此,針鋒相對,倒是有些攻訐的局面。

    那李忠成聽了兩方言語,雖則心中偏向前者,卻也不能不考慮後者,因此遲疑半日,終究因早有所定,還是點起兵將,且往臨閭關而去。

    只是到了半日,卻忽得又得了請降的書信,且口口聲聲,討要恩典。

    李忠成因此稍作遲疑,眼瞧着居庸關在望,便停下來稍作歇息,且打發人去尋鄭遇春,商議恩遇詔安等事。李嚴見此,大爲失望,回去便有些面色發青。

    那王聚原是他心腹人,後面且取了他表親爲妻,這會子見着情景,不免問了兩句。得知消息後,他猶豫片刻,便與李嚴道:“既如此,大帥左右無事,何不也打點幾個妥帖人,且將前頭末將所呈書信印記,一一用將出去?既收攏人心,也好打探明白。”

    見他如此說,李嚴卻有些遲疑:“這等事,原不是我等使得的。若依道理,須得上告陛下才是。只是如今我等多有嫌隙,且那書信原系前朝高門所出,若果然呈上去,事必不能成,怕還有些連累,才如此。”

    “既是好事,如何做不得!”李嚴話音方落,便有一人走了進來。

    兩人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卻是李嚴好友,喚作宋佑康的軍師。他面色也不甚好看,因道:“你也是老於軍伍的人,竟不知道這勝敗之機,又是便在毫釐之間?既呈上去不中用,自己暗中施爲,又有什麼不好?難道那些人,也敢將聯絡的事揭發開來不成?”

    李嚴聽了,面色微變,看向宋佑康:“你這話如何說來?”

    “如何說來,便是從心從口說來!”宋佑康冷聲道:“你當這陛下,還是當初你我投靠的陛下?他自當了天子,原不是那麼個人了。不然這京城裏頭拷問劫掠之風,又從何而來?你我都托賴着讀了幾日書,總也知道些軍國大事,自來史書上,可有這樣成了皇帝的?他倒是自比漢高,也不瞧瞧自己如何行事!現今既點了大軍,又如此蛇鼠兩端,患得患失,全不顧北狄野望!這京城裏小小孩童,且還會唱兩句北狄的童謠,他倒全不管這個,也不知是個什麼肚腸!”

    他一番痛斥,顯然是近日所見所爲,實是不堪忍受了。

    李嚴聽了,也不由沉默下來:舊年自己凡所諫言,李忠成十有八九必許了的。便是那一二不許的,也多是讚許非常,只是事不能爲,或待日後,或稍有變動而已。如今自己的諫言,休說聽從,反倒因此越加疏遠。

    他這一沉默,宋佑康也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氣悶反倒漸漸消了去,又窺着李嚴形容,倒也明白了他七八分心思,因索然道:“也是你我舊日看錯了人,如今再要提這話,也是無用。只是北狄一事,干係不小,咱們也須盡心竭力纔是。”

    聽見這話,李嚴也不得不點頭,細想了想,便道:“既陛下心生動搖,怕也要幾日工夫,才能勸得動。這幾日,旁人不合用,還是打發王聚你去打個前哨。一來能聯絡衆人,二來,我只說你去打探的,料想也妥當。”

    說着,他又斟酌一二,與宋佑康一道,細細教導了些言語路數,也好勸服那些人家之餘,不使機密外泄。

    王聚素來敬重他並宋佑康,自然細細記在心中,又在李嚴請示得成後,打點了二十來騎,一併往前頭打探去了。

    且待他打點妥當,又回來之時,已是四五日後,那邊李成忠拖延數日,終究下定決心,且往臨閭關而來。又因近日李嚴時時勸諫,言辭激烈,不免心存不滿,到了地方,便先點了他這一部爲先鋒,繞着臨閭關,好使個前後夾擊之策。

    而後一早,便是大鼓聲起,行那攻城之事。

    當是時,足足廝殺了兩日,山嶺河流,無不流血遍地,屍首橫行,最終得以攻破關隘,入得這關隘內。

    自入關隘,李忠成見李嚴部損失不多,心中更存了幾分不滿,只命他約束部將,一應關隘緊要乃至俘虜等,皆用自己手下料理。

    然而,前頭廝殺傷亡不小,如今大戰方休,不免人人疲倦,多有不留心的的地方。而那鄭遇春,又因舊日所部,便在此地,自有些威信的。兼着京城裏,因拷打劫掠之事日盛,連着他的家眷人等也受累,部下人等也多是如此,不免有些旁樣心思。

    兼着,他早打發人去尋那北狄,有意降了北狄,趁勢而下,一則報復李成忠部,二來也能因此得以恩賞,乃至建功立業。趁着李成忠有意將他帶回京中,再行梟首示衆,他又得了消息,北狄人馬已是趕赴而來,當日便悄悄用舊人以圖開了城門。

    不論那北狄是否敢入城池,他們一干人等,總也能逃脫性命。

    因此,當日深夜,趁着李忠成立足未穩,鄭遇春等便聚衆破了牢門,殺了看守,趁夜便開了城門,且往北狄所在而逃。

    那北狄首領,卻也有些心胸果敢,當夜竟也點起兵馬,趁夜而襲。

    當是時,內外一合,又是深夜時分,恰此時起勢,竟有山呼海應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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