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原知道寶釵爲人,託紫鵑去尋江霖,一時商議妥當,就立時打點僕婦人等過去打掃。

    果然,及等一個時辰後,便有薛家人趕來料理。

    又因只是暫來安置,前頭的箱籠車馬等俱都齊全,到了晚飯的時候,薛姨媽已是搬了過來,且過來道擾。

    黛玉忙站起身來,連聲笑道:“姨媽要只管這樣,倒是彼此生分了。難道我們這裏出了事,姨媽能幫襯的,竟也不幫襯?那屋子如今也白空着,大家住得近些,彼此親近,豈不更好?就是琴妹妹那裏,也能更妥帖呢。”

    一行說罷,又留她們喫飯。

    待飯後,薛姨媽自然去見了一回寶琴。

    寶琴反倒有些詫異:“您怎麼這會子過來了?等會兒怕就是宵禁了呢。”

    如今京城風聲鶴唳,自然比舊年更早宵禁,一等天黑,就不許人馬出入。雖然黛玉處尚有江霖並賈家舊交等,終究還是不肯多生是非的。

    他們如此,薛家自然也是一般的道理。

    薛姨媽道:“今兒可巧過來,順道兒瞧瞧你們姊妹。”

    見她如此說,寶琴雖然還有些疑惑,倒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待人走了,她卻不免拉住寶釵,很是探問了幾句。

    寶釵笑道:“原是今兒家中料理齊全了,想開個鋪子來。可巧就在左近,我也過去瞧了瞧,及等事了,媽自然也過來看看你。”

    聽是如此,寶琴才暫且放下心來,點頭嘆道:“都是我無能,卻要讓姐姐並伯母記掛憂心。”

    “都是自家人,說這個做什麼。”寶釵笑着道:“你只管安生將養身體,果然能就此康復,也不枉我們這一番辛苦了。”

    雖這麼說,她心中卻是明白,薛蟠薛蝌之事,必要早日打點了斷纔是。

    不然,後面薛蝌本是常有託人送東西來的,雖東西能比着他的性情照舊尋來,託言是他送的,到底還有書信筆墨等東西,也是不好多託言的。

    再者說,母親薛姨媽性情綿軟,邢岫煙雖爲人雅重,究竟有兒女的,也是女流,兩人如今暫且安置一時,若過個一二月,怕都是要露出行跡的。

    存了這心事,寶釵面上卻不顯什麼,只照舊安撫寶琴,做針線活計,料理停當,也是安身睡下,及等翌日早起,方尋了黛玉寶玉兩人,探問薛蟠之事。

    寶玉早去奔波了一回,後面又得了賈政囑咐,江霖幫襯,倒也將這事原委打探明白,也稍稍打點了人,多少照顧照顧被鎖拿的薛蟠薛蝌兩兄弟。

    這會子見寶釵來問,他想了想,還是照實說來:“寶姐姐且安心,那邊已是着人打點了,雖艱苦了些,倒也不爲爲難兩位哥哥。只是這件事,怕是有些爲難的地方。”

    寶釵早將這件事細細盤問過了的,自己也趁夜將前後原委細細慮過,此時見寶玉形容,她便猜出七八分,因道:“可是爲着憑證兩字爲難?”

    “正是。”寶玉嘆道:“這頭一件,同喜被害,並無憑證,說着是她下毒。第二樁,夫妻對打是真,可男女體力懸殊,又無人證,她這一去,自然跟腳都落在薛大哥身上。倒是蝌兄弟,多半熬個幾日就能脫身出來。”

    寶釵沉默了半晌,才道:“她孃家且有人,如今不知原委,倒還罷了,若後頭知道了,鬧將起來,怕是連蝌弟也要受累的。我想着,如今旁的且放一放,怎麼也要現將蝌弟這一樁料理妥當。他既做定無事,連着我哥哥的案子,也容易些。”

    “這……”寶玉想了想,也只得點頭:“我等會子出去,尋江大哥一併尋馮紫英,如今這一帶的案子,先是馮將軍料理的。左不過先問個事項明白,再做料理。”

    寶釵聽了,忙謝過,又因寶琴之故,先回到院中去。

    她一去,黛玉方開了口:“真個要先料理那蝌大爺的事?”

    “姑娘怕是不知道。”紫鵑在旁聽了半日,這會子方笑道:“若果然能現將蝌大爺放出來,連着薛大爺的事,都要去了一半難爲的地方。”

    這話一說,寶玉倒有些詫異,因笑道:“昨兒我尋江大哥,他也是說,若是使得,還是先將蝌兄弟救出來,後頭會容易許多。那會子我想着姨媽並寶姐姐他們,也不敢應承,只含糊過去。如今寶姐姐也好,你也罷,都是這麼說,難道這裏果然有個緣故?”

    紫鵑笑道:“這也是通共人情罷了。我一說,非但你,就是姑娘,也是立時明白的——好比一樁事,拿了兩個賊,一個說不是賊了,另一個又如何說他是賊?再者說,如今咱們多少有個人情的,若果然放了蝌大爺,也是張口說了話的,後頭又說有罪,豈不兩礙臉面?所以有句不好聽的話,道是官官相護,理就在這裏的。”

    她這麼一說,寶玉黛玉兩人也明白過來。

    可這麼一明白,兩人卻又有些嗟嘆,寶玉更是跺了跺腳,嘆道:“舊年我們只說那些貪官污吏,橫行不法,如今我們竟也比着他們行事了!”

    “倒請二爺放心,必不能如此輕易就過去了。”紫鵑搖了搖頭:

    “如今用重法,正是愁着要尋人做筏子,好使人敬服的關節。薛大爺他們正趕上,總有些人想要做個文章,貼個金面兒的。

    若果然是他們不好,多半也走不脫。再者說,那位夏奶奶,孃家本也是大族,舊年也是多有人情臉面的,她母親又只此一女,一旦亡故,如何肯輕易罷手的?”

    有她這話,寶玉才稍稍寬慰。

    黛玉卻皺起眉,因道:“既這麼說,只怕夏家還會上門尋釁。姨媽並邢姐姐,又不是那等厲害人,怕是未必能料理停當的。”

    又不免疑慮夏金桂陪嫁丫鬟陪房等人。

    紫鵑道:“這卻容易,只消往官府掛個號兒,說是有這些人可做憑證,再將她們一併捆了,尋間屋子安置。三餐飯食照樣供給,使人看着也就是了。至於夏家那邊,若果然敢來,一則咱們原離着近,二來,只管請巡查的人來,倒還能做個憑證呢。”

    “這話說的是。”寶玉拍手道:“只怕姨媽並邢姐姐受驚,倒不好了。如今早些告訴,使她們有個提防,倒還罷了。”

    三人商議一回,寶玉便往賈政處領了教誨,重去外頭料理薛家的事不提。

    倒是黛玉瞧着寶玉去了,自家怔怔出了一回神。

    紫鵑見着,便問道:“姑娘只管想什麼呢?”

    黛玉道:“我瞧着寶玉經了這些事,竟真個有些變了。”

    “變了難道不好嗎?”紫鵑目光閃了閃,因笑道。

    黛玉想了想,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他本就有那麼個心,只是舊年多有管束,也用不着他。論真心,他卻還有那麼個心的。如今雖忙亂,也有許多不遂意的地方,到底這個心還在,卻叫我怎麼勸他去。”

    見她說得頗有些嘆息之意,紫鵑想了想,到底多寬慰勸說了幾句。

    她這些年冷眼看着寶玉黛玉兩人,自然能體味出那些相處。旁的不說,自來寶玉有一點空閒,便多在黛玉身上用心。就是後面婚事已定,兩人也不合十分見面,他也照舊尋趁着人,早晚總要過來瞧瞧。旁的時候,或是打發人送東西,或是尋她們言語,十分的心,倒有五分在黛玉身上。

    如今事多人煩,寶玉也終於有點濟世安民的心思,不免往外頭多去了。如此,雖然照舊尋黛玉言語,照舊有心在黛玉身上,卻去了舊年許多兩人私情,添了好些外頭旁人的大事小情的。

    黛玉這會兒才說這些話,但她心中,未必不早有這些念想了。

    果然,她聽了這些話,也只是默默點一點頭,並無旁話。

    紫鵑看着,知道這些小兒女的心事,很多是說不得什麼的,只得另尋話頭,因道:“噯,倒是薛家的事,今兒可是能有個結果。不然,再遲二三天,怕是夏家那裏就要聽到消息了。”

    她這裏說着,那邊夏家果然也有些人脈世交的,不過第三日就聽到消息,打發人趕了過來告官。

    那夏母雖是孀居婦人,夏家卻是一宗,眼瞧着夏母獨身女兒去了,連着嗣子也沒了,不免都記掛那一注銀錢,自然肯十分賣力。

    是以,五花八門,許多招數便一齊翻上來。

    在官府那邊告訴,花銀子打點事情,有意折騰薛蟠薛蝌兄弟這些自然不必說,堵住薛家大門,叫罵潑狗血之類,也是有的,誰知還有膽大包天的,見着薛姨媽他們鎖門不出,竟生了劫掠的心,當即拿起火把扔進去,自己也呵斥着人馬要翻進牆內。

    幸而有黛玉等人早做籌備,家丁僕役也早有佈置,當即打鬧起來。

    如此一來,自然引來巡城的人馬,當即將人拿下,又將這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官府這裏。

    那邊官府也因夏母等人告訴打點,頭皮發麻,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忽然有個新進出頭了,如今料理一方事項的里正,笑着說出一番話來:“大人何必爲難?這一樁事,倒是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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