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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釧咬着脣,憑心細想,只覺真切非常,雖還流着淚,眼睛裏卻已有了神采,紫鵑便又低聲說了許多衷腸話兒,倒也不細說。

    只等着她後頭吃了飯菜,精神已是於往日大不相同,紫鵑方起身告辭。金釧兒拉着她,淚光瑩瑩,低聲道:

    “好妹妹,你百般不顧,今兒過來,就是爲了救我這條糊塗命。這恩德,我也不知怎麼報答,只能立個長生牌位,焚香禮拜保佑你長命富貴。只是一件,我萬不敢再動旁的心思,你也不要再過來了。萬一太太知道了,一時半會不怎麼這,日後念頭一動,到底是要喫虧的。何況,俗語又有說‘浮萍尚有相逢日,人豈全無見面時。’咱們打小兒就有緣分,哪怕離了這一處,也總有見面的時候。”

    紫鵑低聲應了,又再四勸慰,才慢慢地出去了。

    誰知白老兒媳婦早聽出一些聲氣,見她出去,就囑咐白老兒兩句,緊着拉住紫鵑,低聲道:“好姑娘,這、金釧兒她,究竟怎麼了?什麼糊塗命?這、這究竟是……”

    紫鵑本就有心再做個保險,自然不肯隱瞞,便將金釧兒有輕生的念頭說了,又低聲道:“她性子烈,嬸子是知道的。如今我雖勸得她,可這外頭風言風語的歹話也多,等着她念頭消了,倒還是送到哪一處安靜的去處養一養纔是。”

    這兩句話說得白老兒媳婦眼前一陣眩暈,身體搖了搖,才拽着紫鵑的手又站穩了,口裏卻說不得旁話,只一行哭,一行喘:“好、好,我、我馬上送她去……”說得兩句,又涕淚交加,滿口謝紫鵑。

    紫鵑再三相勸,又囑咐好些話,瞧着白老兒媳婦精神穩定下來了,才一路回去,到了瀟湘館中。那裏黛玉已是回來,正在吩咐丫鬟們收拾書冊,見她回來,便點一點頭,喚她到裏頭說話:“究竟怎麼樣?”

    “虧着過去一趟,那糊塗東西,果真動了念頭。”紫鵑低嘆一聲,將這一趟的見聞粗略說了,又道:“她娘也說了,過幾日她好些兒了,就送到姑媽家裏住一陣。等過了這風頭,想來也就好了。頭前茜雪,也是這麼過來的。”

    黛玉沉默了半晌,才道:“能這樣就很好了,你也是盡心了。”紫鵑點一點頭,心裏還有點憂慮,倒也無心說什麼。兩人怔怔對坐了半晌,都沒了話可說,還是外頭春纖叫了兩聲紫鵑姐姐,纔打破了這一片沉寂。

    紫鵑應了一聲,與黛玉說一聲:“姑娘,我先出去瞧瞧。”就此出去,心裏卻不免有些疑惑——黛玉這又是怎麼了?

    卻不知,黛玉想着金釧兒這件事,着實踟躕:這一樁事,如何說與寶玉?

    然而,到了翌日,她這一件事還未說出,偏又多出一件掛念的:湘雲來了。這原也是常事,但一見着她,黛玉就想到了先前金麒麟那一樁事,兼着又有近來寶玉那些個外傳野史,多半才子佳人的姻緣,都是小巧頑物上撮合成的,不免更添了些憂心。

    待得王夫人處散了去,她在屋中略坐了坐,便往怡紅院那邊過去,卻是存了見機行事,探查兩人心意的念頭。不想纔是過來,她就聽到史湘雲說經濟一事,又有寶玉道:“林妹妹不說這樣混帳話,若說這話,我也和他生分了。”

    黛玉聽着這話,不覺又驚又喜,待要進去相見,走得兩步,又生出些羞意,當時兩頰微紅,停了半晌終究還是抽身離去了。只是一面走,一面復又想到兩人雖有刻骨銘心之言,自己終究無人主張,又有金玉之論,體弱之症,倒又有些傷心起來。

    那邊寶玉匆匆換了衣裳出來,擡頭就見着黛玉在前面慢慢着走,似有些傷心哭泣的模樣,忙趕上來笑問道:“妹妹往哪兒去?怎麼又哭了?”黛玉回頭見着是他,就勉強笑道:“好好兒,我又何曾哭了。”

    兩人低低相訴,一片衷腸話兒,自不必細說。只紫鵑立在花影暗處,遠遠瞧了兩眼,見着境況似還是原樣,心裏就放鬆了些。

    待得黛玉離去,襲人緊着過來,她倒沒放在心上,只暗想:這訴肺腑一件事沒有變動,兩人心意已定,就是好事了。往後那些小情侶的吵架什麼的,也能少些。後頭緊着那一件賈政怒笞寶玉。少了賈環添油加醋,說不定這事未必發生……

    這麼盤算了一回,紫鵑瞧着左右沒人了,自然悄悄回去,卻在後頭估摸着時辰,尋了個由頭,打發人往賈政那裏走了一回。

    然而,不過兩盞茶的功夫,那小丫頭就趕着跑了回來,連聲道:“姑娘、姑娘,老爺拿了板子,要打死二爺!”這兩句話出來,黛玉手中的茶盞都摔在地上,她也顧不得裙角濺得熱茶,連聲道:“這是怎麼了?”

    那小丫頭跑得兩頰通紅,喘着說不出話,只梗着脖子拍了兩下胸口,才斷斷續續着道:“我也不曉得,只照着紫鵑姐姐說的,尋個小廝去拿書。沒想着,他跑來就說老爺氣極了,必要拿板子打二爺……”

    黛玉聽得心口一陣亂跳,身形也不由晃了晃,紫鵑忙上來扶住了她,一面道:“姑娘不要着急。”一面扭過頭喚兩個素日矯健的小丫鬟:“快去告訴老太太、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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