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非但黛玉,就是紫鵑也聽得怔住,忙問道:“這又怎麼來着的?”吐出這一句話,她又立馬回過神來,因問道:“這與二爺今日被打,又有什麼關係?”

    茗煙跺了跺腳,連聲道:“嗨,姑娘不知道,這三爺逃出去也就罷了,不知怎麼的,還留了個信,也不知道里頭寫了什麼東西,就在老爺跟前下了火,說着什麼不孝不悌,上樑不正下樑歪的話。這也就罷了,偏後頭又……”

    正說着話,裏頭忽得有些聲響,幾人轉頭看去。就見着一行人七手八腳的,正擡着寶玉出來,顯見着要把寶玉擡回到怡紅院中去。

    黛玉見着便與茗煙道:“你先回去,把事兒細細告訴襲人。我過後再問她也就是了。”說着,她瞧了瞧寶玉,又見着賈母等都在,便索性走到跟了過去,一道來了怡紅院中,又瞧着寶玉安置齊整,調停罷了,才各個散了去。

    一時出去,各個心裏都有些思量。又有湘雲,素知黛玉與寶玉親厚,今番又是頭一個言語告訴的,便跟着她過來,詢問這裏頭的緣故。

    黛玉雖說心煩意亂,但見她詢問,也只得打點精神,將裏頭原委道出,又道:“說着也是巧了,正趕上的事。只裏頭緣故,我也就聽了一點。倒不知道環兒他究竟說着什麼,又有他這麼逃出去了,還不知是個什麼結果。”

    湘雲素來不喜賈環,這時也喫驚不小,因道:“他怎麼敢做這樣的事?逃家出去,沒個憑證沒個親眷熟人,外頭萬一撞見個歹毒的,或拐或賣或打殺了,誰個知道他!”

    兩人聰敏,也並非膽怯的人,這時說起這話,卻着實有些咂舌的。

    先前推油燈一件,雖則可恨,到底年歲尚小,又有趙姨娘後頭魘魔法一件,越發顯得是生母教壞了他,着實說不得頂真兒的話。現今忽得有這麼一件,她們一時想着寶玉被打,有他的緣故,兄弟相爭如此,着實可恨。一時又想着賈環年紀尚小,生母歹毒,卻還有可教的餘地,要有個萬一,也着實是一件憾事。

    只她兩人說着,外頭的賈環,卻真個撞見了歹人,

    要說這賈環的事,卻得從頭說起。自先前推油燈一件事後,賈政雷霆大怒,本就素來不喜庶子舉動畏縮,形容鬼祟的,這時更是下了死力。西席不必說,挑揀小廝、僕婦等人,他俱是撿了粗實魯直的,又撿了甚麼聖賢的刻苦事項,自己編出個日程來,必要他日日從早到晚得做來。

    若是寶玉,這一番佈置賈母王夫人等人必是不肯依從,就是底下的僕婦人等,也多有討好的心,再是嚴苛,也熬不過一兩日,就松乏了。事情也就過去。偏賈環幾項皆無,又有推油燈一件在前,父親教訓兒子,那是天大的理兒,所以一應事項,賈環竟是半點折扣不打,被押着一一做了。

    他哪裏受過這樣的苦楚,偏是叫天不靈叫地不靈的,鬧了幾回不喫不喝,或是要死要活,都不中用。反叫那一干僕婦人等都看得明白——這是個沒能耐,又沒個依仗的。

    有這麼個主子,他們又有什麼指望呢。且在這院中管着,左右無事,也不知從何而起,裏頭就有兩三個嘴裏不乾不淨,冷言冷語起來。或有嘲諷賈環出身的,或有嫌他無用的,或有說趙姨娘的,細細碎碎得倒也不細說。

    然而,賈環前頭大吵大鬧過來,又熬了這幾個月,瞧着賈政果真狠心,趙姨娘又被攆出佛堂裏,雖有探春偶爾悄悄打發人來,送一點兒喫食,或遞一兩句話,卻連着真人也瞧不見。

    他就漸漸生出一股兇心來:再不能在這院中熬着了!

    有了這樣的心,賈環再是被冷嘲熱諷着,他也硬生生忍下心頭學,竟就熬了兩個月多沒有一點響動,反倒循規蹈矩起來。一來二去,那些看守的僕婦人等也失了警惕,終究使他得了空擋,拿着自己早就打點好的包袱,趁着清晨就從院中逃了出去。

    只出了這院子,雖說深宅大院多有人來。但他打昏了個小廝,捲了他的衣裳披在外頭,趁着天色迷濛逃將出去,卻着實不難。

    待得後頭僕婦人等發覺,這賈環早已跑遠了。

    他是個早有打算的:外頭是個什麼世道,連着黛玉等人也多少有些知道。何況他這個多少出去過幾回的爺們。這一逃,原是爲了回去,爲了顯出自己的委屈,後頭纔好從牢籠裏出來,卻不是真個從此出去,再不沾賈家的富貴榮華。所以頭一件,就就要去尋趙姨娘。

    只是趙姨娘遠在城外的水月庵,如今天色尚早,城門未開。再有,他也是個嬌貴身體,要一路走過去,實在不能,便打量着要租個騾馬車轎一類。

    這都是早有的打算,他也是知道地方的,一出了賈府,就將小廝的衣裳一卷,扔到包裹裏,瞧瞧方位就趕着過去。然而,賈環料不得的是,他纔看清了左右,預備趕到租騾馬的地方時,那邊巷子裏忽而跑出個人,當頭與他撞到一處。

    “哎呦!”

    兩人跌做一團,當時都叫喚起來。等着從昏頭轉向裏回過神來,相互一看,都是吃了一驚。賈環更是麪皮漲紅,忙從那人身上跳將起來:這原是個美嬌娥,不過十七八的年歲,卻生得嬌滴滴兩靨羞紅,水靈靈眼含秋水,鼓脹脹身形風騷。

    而巧的是,他先前撞着壓着的地方,正是軟綿綿鼓脹脹的那一處。

    饒是賈環見慣了賈府上下多少女孩兒,有這樣的風情的,着實是少之又少,何況他又比不得寶玉,雖有個彩霞,卻着實還沒經過人事的。忽得撞見這事,近來又壓抑得很了,這時他就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倒是那個女郎,見着他這樣,卻忽得噗嗤一笑,一雙勾人的秋水眸下死力剜了賈環兩下,才嬌滴滴着道:“這位爺撞到了人,怎得連扶一下都不知道?”

    這一嗓子,真個能掐出水來。

    賈環心裏忽得生出一股衝動,卻又不知是個什麼,面龐倒是潮紅起來:“什、什麼?”那女郎扭着腰站了起來,嫣紅的雙脣一抿,沾了一點水漬,更添了三分嬌豔:“什麼什麼的?你撞了我,倒連扶一下,都難得很?”

    正說着,後頭一陣馬蹄響動,卻是個老人家正拉着一匹青騾從裏頭出來,見着這光景,就問道:“燕姐兒,這是怎麼了?”

    “張伯。”那燕姐兒答應一聲,伸出一根青蔥指,直指着賈環,鼻子裏哼哼着道:“我趕着去舅舅家,沒想着跟這個公子撞倒了,這回兒半邊身子都麻了,走也走不動了,還不知道怎麼着呢。”

    那張伯一聽,忙道:“了不得,你快別動,要傷着筋骨什麼的,只怕人還要燒熱起來。幸而今天我要賣這騾子,正好借你馱一下,趕回家躺着纔是。”說着,就把那騾子趕過來,又瞧着賈環怔怔站在一邊,喝道:“你這小子,撞到了人還一聲不響?是個什麼道理!還不快扶着些。”

    賈環原要走,但瞅着那燕姐兒一眼,心底就涌出一股子火氣,攪得他邁不開步。偏又有那青騾,說着是要賣的,又正趕着了。他兩頭一算計,竟也跟着過去攙扶。

    那燕姐兒挨挨蹭蹭,一步三軟的,好容易被扶到青騾上頭,那張伯還要喝着賈環在旁攙扶,自己則拿了繮繩,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往回走去。上頭的燕姐兒,便也晃晃悠悠,隔着夏日那薄薄的衫兒,跟賈環的手指兒時不時剮蹭一下,她又生得一雙秋水眼,睡不說話,眼裏那一縷一縷的水光,就繞着他不去了。

    賈環雖還不知人事,因着彩霞那一端,又有賈府暗地裏的風流事兒,裏頭的意思自然也領會得了。先前倒也罷了,到底他大小是個爺,總還有些丫頭什麼的捧着,後頭經了這幾個月拘束,再瞧着這春色,哪怕知道多少是這些個人看衣裳取人,他也有些意動起來。

    當下裏,他雖還想着頭前的籌劃,但眼裏晃着那燕姐兒,一步一步走着,竟也走得糊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青騾忽得在一處屋舍前停了下來。

    張伯又趕着上去拍門:“李大、李大,快開門。”裏頭答應一聲,就有個豐潤婦人從裏頭出來,見着這光景,忙問道:“哎呦,這是怎麼了?”

    那張伯一指賈環,說了裏頭緣故,又趕着他一起扶燕姐兒進去。賈環瞅一眼這屋舍,小自然小,倒也有些齊整,大概是個小戶人家。及等到了裏頭,果然屋舍狹小,他掃了一眼,也沒留意,就自攙扶着人到了閨房裏頭。

    安置妥當,那李大媳婦緊着道謝,又倒茶又拿果子的,倒似有十二分的殷切感激。賈環卻不管她,只回頭多看了兩眼裏頭,雖說心裏熱騰騰有些念頭捨不得,但這會兒做不成了的,便又想起先前的籌劃,扭頭與那張伯說:“你要賣那青騾?”

    口裏說着,他端起茶盞吃了一口,問那張伯青騾怎麼賣的。誰知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就覺得眼前有些恍惚,心知不好,趕緊死死掐住手心,卻裝着受不住一樣,扭頭就倒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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