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一怔,擰着眉頭細想了想,才道:“宋媽也就那麼一說,並沒提旁的。想來那還在原處放着罷。”只這話說出來,她自己也反應過來,雙手一拍,道:“這個好,要那個箱子還在下頭埋着,裏頭那些東西,原是那柺子的,倒也能說個憑證。”

    “怕也不能十分作準了的。”鴛鴦想得更深切,因道:“你且想一想,那既然都是柺子的。他渾說不是自己埋得,那又是清晨的時候,就是有人說看真了是他,也不能做個鐵證的。再有,他先前寫得那信,說是太太並寶玉使人作踐他,老爺雖然不信,到底存了個影子的。這會兒再要應景兒的,又要鬧出事來。”

    “我如何不知道。”襲人搖了搖頭,咬牙恨道:“頭前我也這麼跟宋媽說的。偏偏這事湊到一處出來,再不好多說的。可要就這麼過去了,我心裏實在怕得很。三爺要是猛不丁做得什麼,我們也沒個千日防着的理,誰知會是個什麼結果?”

    鴛鴦從榻上下來,來回走了半晌,忽得轉過頭盯着襲人:“快把平兒叫過來。”

    “叫她做什……”襲人才說了一半,也醒過神來,提着裙子跑到外頭,喚了個小丫鬟來:“快去二奶奶那裏,請平姑娘過來。就說我有極要緊的事,立等她過來。”

    那小丫鬟答應了,轉身要走,就被襲人喊住:“緊着些,快去快回。”

    她聽得這話着緊,忙又應了一聲,提着裙子噔噔噔地跑將出去。襲人則轉了回來,看向鴛鴦:“幸而你提點了我,這事告訴二奶奶,纔是正經。”

    鴛鴦點一點頭,道:“頭前趙姨娘那一件事,二奶奶必不會忘了的。現今三爺又似做了這些事,她怎能聽憑就過去了?自然跟你是一樣的心,再怎麼着,也必要查一查的。她又不比我們,原是個丫鬟,也不好使人往外頭打探。”

    “正是。”襲人想到鳳姐素日的手段,也覺得安心了些,又忍不住念兩句菩薩保佑:“只盼着能將這事完了,我這裏心裏只跳得厲害。”

    鴛鴦少不得寬慰她一回。

    待得平兒笑盈盈進來,打趣兒要酥酪喫,她們才略略鬆了一口氣,苦笑道:“酥酪倒是有,只怕你等會兒喫不下。”

    平兒已是瞧出她們神色不對,再聽這話,忙收了笑容走過去:“這是怎麼了?”

    襲人將事又說與她。

    “竟是這樣的事……”平兒也是吃了一驚,但等着冷靜下來,卻又點頭道:“怪道你們巴巴得叫我過來。這事可是句句真切?”

    “自然是真切的。”襲人將陳芸的細故又講了一回,聽着是她,平兒不由也點了點頭,道:“原來是她。有這麼個真人在,是能算個憑證。”

    她口裏說着,自坐在那裏垂頭想了半日,才咬着脣道:“二爺病着,也不好驚動老太太、太太,倒還是我回去說與奶奶,先查一查外頭纔是。現今,我們也不過是想着的,萬一真是有些湊巧的,倒又難說了。”

    見她這麼沉得住,鴛鴦倒有些喫驚,因道:“跟着你們奶奶,你倒是真的歷練出來了,這樣的事也能不驚不乍的,想得周全。”

    平兒嘆一口氣,道:“咱們這府裏,多少人多少耳朵?哪能瞞得住什麼?就是我們半點不說,有心隱瞞着,怕下頭人裏面,也有許多傳言了呢。只不跟我們不知道罷了。過不得三兩月,還有誰個不知道的?就是老太太,多少也能聽見一句兩句的。就是那時候,更拿不住三爺罷了。”

    這話一出,鴛鴦並襲人也沒得旁話可說,只得嘆了兩口氣:“你說得倒在理。”

    平兒卻還坐着,着實將裏頭的細故問了個明白,又與她們商議怎麼說,怎麼辦,着實理會清楚了,她才起身回去,臨去前,少不得囑咐兩句:“這事先都不要聲張,外頭有什麼風聲,也不要理會,只等一兩日我們奶奶查清楚了,我自然告訴你們的。”

    兩人齊聲答應了。

    那邊平兒趕着回去,一進去,那邊鳳姐就正擱了茶盞,聽見響動就擡頭看過去:“襲人叫你過去有什麼事?可是寶玉那裏又有什麼事不曾?”

    “是,也不是。”平兒使個眼色,讓旁人都下去了,自己走到鳳姐跟前,湊到她耳邊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鳳姐猛聽到這麼一件事,也是一驚,面上卻沒顯露出多少,反而冷笑一聲,伸手將茶盞又端了過來,捏着蓋兒輕輕撇着那茶沫兒,一雙鳳眼往上一挑,慢慢着道:“好,好個環三爺。我倒料不着,他竟也是個有能爲,能做事的好漢。舊年只瞧着是個小凍貓子,現今瞧着,那竟只是個皮罷了。”

    “奶奶,這事還不好說呢。”平兒勸得一句,又將自己所想道來。

    鳳姐低頭吃了兩口茶,點一點頭,道:“你說得也在理,沒個憑證,咱們也不好張口說話。好不好,那也是個爺們,頭前也得了那麼個名頭。你把興兒叫過來,我記着,那日是他跟着二爺的。”

    “是。”平兒答應一聲,忙出去使人叫興兒來後,自己又走了回去,悄聲問鳳姐:“奶奶預備怎麼辦?”

    “先問興兒,後頭使旺兒往外頭打探明白。”鳳姐看一眼平兒,手指腹慢慢摩挲着茶盞,脣邊笑意更深了些:“那襲人是個省事兒的,這會怕也嚇得不輕。也是,前面那兩件事纔過去,忽又這麼着,誰個不怕?我膽子也算大的,這會兒也不敢說丁點兒不怕的。”

    平兒見她這麼說,便也道:“正是奶奶這話。我瞧着她面色難看得很,那邊寶二爺又這麼着,一句話不敢多說的。這會還不知道她怎麼着呢。”

    “放心。”鳳姐低頭吃了一口茶:“老爺那裏,自然是要十分憑證的,可老太太、太太那裏,哪裏用得着?只消有個一半兒。再到我這裏,自然又要去一半的。環兒要是乾乾淨淨着,倒也罷了。只是依着我看來,這事必有六七分真切的。”

    正說着,外頭興兒來了。

    鳳姐命他進來,再三盤問了。這興兒素日極怕鳳姐的,又聽着是賈環的事,自然無所不應的,連着後頭賈政賈璉他們進去,自己在外頭閒着磕牙,打聽到的那一點半星兒的傳言,也盡數說了。

    他那一通話,卻正合陳芸所言。

    平兒聽了,也漸漸將心移了過去。何況鳳姐,當下裏敲打了興兒幾句,命他出去後,她立時喚來旺兒,將打探賈環一件事,細細囑咐了。裏頭兩件要緊的,一樁事那藏在樹下的寶箱,一樁是官府裏那燕姐兒的屍身狀況。

    誰知旺兒聽了後,卻覺得有些扎手,惴惴着道:“奶奶怎麼也知道了這件事?”

    鳳姐把眼睛一瞪,神色微冷:“這話倒有趣?你也曉得了,怎麼不告訴我?”旺兒忙跪下來磕了個頭,連聲道:“那三爺回來,就有些風言風語的,後頭傳來傳去的,越發說得離譜了。小的也不知道真假,只說是閒磕牙編排出來的,沒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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