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等聽了,正要站起來,就見薛姨媽進來了,一面歸坐,一面笑道:“今兒老太太好興致,這早晚就來了。”

    賈母禮讓一回,瞧着黛玉又捧了茶過來,不覺微微含笑,口裏應道:“我才說了,來遲了的必要罰處的,不想姨太太就來遲了。”說笑兩句,她再看兩眼屋子,旁的倒都合宜,只看那窗上糊着的青紗顏色舊了,便與王夫人提了兩句。

    鳳姐忙接過話頭,論起紗來,又說到自己新鮮做了棉紗被,必是好的,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便將這話頭扯了出去。賈母一聽也自笑了,先打趣鳳姐兩句什麼沒經過的吹捧,又講了那軟煙羅的故事。

    衆人都聽得得趣,那邊鳳姐早使人取了一匹來,賈母只往她手上看了一眼,就道:“就是這個,先時不過是糊窗屜,後來我們拿這個作被作帳子,也竟好。明兒就找出幾匹來,拿銀紅的替她糊窗子。”

    說着,賈母低頭吃了兩口茶,方笑道:“這茶卻好。”

    黛玉笑道:“原是舊日鳳姐姐送過來的。紫鵑說,老太太、太太素來喜歡這個,就都收着了。今兒纔開了封。”賈母點一點頭,笑道:“她是個有心的。你向來身子單弱了些,又有瑞哥兒這小子,年紀更小。這屋子要沒個她周全張羅着,我也不放心。”

    瑞哥兒原坐在黛玉下首,聽得賈母提及他,便也靦腆一笑。

    鳳姐便笑道:“原是老太太□□的,自然是好的,不然也不肯給妹妹使了。”

    衆人也都一笑,湊趣說了一回閒話。

    因着瀟湘館到底有些狹小,賈母又有心引劉姥姥逛一逛的,便也起身相讓。那劉姥姥還十分不捨,說一回賈母的屋子寬闊敞亮,又道黛玉這裏整齊好看,卻到底被鳳姐一帶,隨着離了這裏去。

    紫鵑見這事圓滿了,心裏便是一鬆,又見黛玉瑞哥也一併去了,便囑咐了雪雁春纖幾句,自己也跟着去了——劉姥姥二進大觀園,那可是上了教科書的一幕,如今有幸親身經歷,怎能不看看?再有,賈家日後也沒得幾日好情景了,自己平日裏忙碌憂心,這時候也該放鬆放鬆纔好。

    一時跟了過去,她就見賈母笑道:“他們既預備下船了,咱們就坐一回。”說着,便向紫菱洲一帶過去,說之正趕上幾個婆子手裏捧着一色的捏絲戧金五彩大盒子走來:卻是早飯。

    賈母想了想,點了探春的屋子,命鳳姐擺飯,自己一行人卻照常坐船過去。鳳姐、李紈、探春、鴛鴦等人早在曉翠堂擺開桌案,談笑間鳳姐便與鴛鴦取中劉姥姥,意欲取個笑兒,討賈母的歡喜,也能讓衆人湊個熱鬧。

    因而,待得賈母等到了,各自入席坐下,又喫完茶,調停着的時候,鴛鴦便拉了劉姥姥出去,悄悄的囑咐了一席話。

    旁人都不留意,只黛玉並瑞哥兩個因爲先前紫鵑的言語舉動,不免留心在意劉姥姥了些,便將這個看在眼裏。他們又都是極聰敏的人,雖沒猜出來十分,心裏卻也隱隱有些所覺。因而,待得席面上說笑逗趣,劉姥姥顧着腮幫子嚷出喫個老母豬不擡頭時,兩人雖也猝不及防,一時笑了出來,但到了後頭再細細一想,忽得又覺得有些沒趣兒了。

    兩人,一個是經歷過趕出家門受人冷眼的,一個是細密敏感又寄人籬下多有不得已的,回味一番,再看着鳳姐鴛鴦立在上首,只還撐着不笑,且要讓劉姥姥着,周遭都是嬉笑之聲,不覺都擱下筷箸。

    不過這滿屋子裏的人,或是忍笑要與湘雲等換衣裳等,或是顧着劉姥姥那邊逗趣兒,倒都沒瞧見他們兩個的神色。獨有寶釵看見了,目光微微閃動,似有所想。

    紫鵑原立在後頭,靜靜看着這一幕場景,忽見着寶釵神色變動,不免順着她的視線落在黛玉、瑞哥身上,當下心中微動,忙上前一步,輕輕拉了拉瑞哥的衣襟,又悄悄與黛玉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黛玉回過神來,便提壺倒了半盞酒,略略抿了抿,口裏道:“沒什麼,不過想到一件事罷了。”說着,她就放下酒盞,見瑞哥忽也看過來,心下一想,便舉箸夾了一塊菜蔬,擱到他那邊,低聲道:“瑞哥兒,早起別貪涼,且喫兩口熱粥纔好。”

    她口裏說着,那邊衆人也都安歇下來,用飯畢,不免往探春屋中坐一坐,說一回閒話。這裏自有鳳姐兒等人收拾,卻也不必細說。

    探春素喜闊朗,屋中不曾間隔,自然與黛玉處又是一番不同。旁人倒還罷了,那板兒因着略熟了一些,又不比先時拘束,便也有些亂跑亂鬧起來。一時要摘了錘子擊那掛着的白玉磬,一時鬧着要佛手。探春揀了一個與他,又說:“玩罷,喫不得的。”他便又跑到東面臥榻邊,扯着那邊垂着的紗帳來看,口裏不住指點:“這是蟈蟈,這是螞蚱。”

    劉姥姥瞧着,忙打了他一巴掌,又罵了一回,引得板兒哭起來,衆人又忙勸解了,纔算罷了。

    賈母卻往窗外瞧了一回,道:“這後廊的梧桐也好了,只還細了些。”正說着,忽得一陣風過來,隱隱有些鼓樂之聲。她不免疑惑:“這是誰家娶親呢?這裏臨街的倒是近。”

    王夫人笑着解釋一回,說是那十二官演習。賈母便動了興趣,因吩咐叫她們進來演習,又鋪排再藕香榭的水亭子,回來在綴錦閣底下喫酒,方得趣。

    她說得這一通佈置,紫鵑細想了想,不免有些喟嘆:賈母真真是個有審美,會享樂,知趣兒的老太太。只盼着最後她真能如書中所言,是個享福人,不用經歷賈府末路的悲哀。

    正想着,她卻被輕輕推了推,回神一看,卻是平兒:“這都要走了,好好兒你只管站在這裏不動做什麼?沒得磕碰着了。”

    紫鵑忙笑道:“不過想起屋子裏一件事,尋思着竟就出了神。”說着,她便與平兒一道往外面去,又上了船,口裏說些閒話。

    說了一陣,平兒便道:“今兒得趣,你倒總沒個興致。”

    紫鵑暗暗苦笑,心想:我還真是想要散散心,放鬆放鬆的。可惜平日裏操心慣了,總提着這一顆心,左思右想的難以舒緩。

    這麼想着,她口裏不免有些含糊。

    誰知平兒細細端詳了她一陣,忽得湊到她耳邊,悄聲道:“可是你又聽說了什麼不曾?”

    這話當真讓紫鵑怔住,細想一回,卻沒想出什麼來,不免疑惑:“你這話從何說來。”平兒正待說話,前頭的船卻忽得停下,卻是到了蘅蕪苑,賈母等人舍船而上,要進去逛一逛着。

    平兒只得作罷,低低道:“回頭我尋你說話。”

    紫鵑心裏疑惑,早將原著這時候會發生的事在心裏拾掇了一回,卻沒個頭緒。這會兒人多事亂的,平兒這麼說,她也只得先將這事壓下,點一點答應了,就也一併舍船跟了上去。

    蘅蕪苑本就是臨水的一處闊朗所在,現今秋情正盛,更添了三分清冽。衆人一時進去,只覺異香撲鼻,滿眼的奇草仙藤越冷越是蒼翠,都結了實,真真珊瑚豆子一般,垂累可愛。只是滿眼過去,一色蒼翠,一色萎黃,一色冷白,看得多了,倒有些清冷太過。

    誰知到了裏頭,屋中卻更是清冷:雪洞一般,一色頑器全無,案上不過個土定瓶,供着數枝菊花,又兩部書、茶奩、茶杯罷了。轉頭一看,一邊牀上也只吊着青紗帳幔,衾褥樸素,真個一點紋飾也無。

    這麼個光景,要是換做現代,自然是極簡主義的美感,但在現在,落在賈母眼中,卻不免皺眉,一面說着寶釵老實,一面嗔怪鳳姐小氣。

    後頭聽得王夫人鳳姐說原送過來了,寶釵不要退回去。賈母更是搖頭,口裏說着使不得,一面與她打點收拾,當即喚了鴛鴦來,命她取來幾樣擺件,再換了帳子。

    鴛鴦答應了。

    賈母等又在屋中坐了一會兒,出來便到了綴錦閣喫酒,一面命文官等揀生的演習幾套,一面又點了鴛鴦行令,倒也得趣。

    只待黛玉行令時,紫鵑雖不好攪擾,卻着實細看了寶釵一回,見她微有驚訝之色,卻沒有旁的,心裏便又是轉了一個來回。

    那邊已是換做劉姥姥行令,又因鳳姐攛掇,竟吃了滿滿一大杯酒。她想着後頭劉姥姥喫醉了酒,在賈寶玉牀榻上歇息那一段,心裏好笑,卻也不想攔阻什麼,甚至還有二三分快意着的。

    只慢慢着跟在後頭,一行人就到了櫳翠庵裏。

    那邊妙玉也早得了消息,燒水烹茶,迎了賈母等人入內說話。只她天性裏更是愛潔孤拐,不過說兩句話,便厭劉姥姥粗俗不堪,將寶釵、黛玉兩人衣袖一撮,便引她們到裏面喫體己茶,倒拋了衆人不理論。

    紫鵑立在後頭,看着寶玉也跟過來,一點兒跟過去的心思也無,只將這櫳翠庵又打量了幾眼,暗暗想道:據說妙玉,其實是黛玉真個出家後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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