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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中寂靜一片。

    黛玉等礙於探春臉面,不肯言語,平兒等又知情識趣,越發一聲兒不敢出。倒越發顯出下頭跪着的小雀兒,渾身抖得糠篩一般,只喘着粗氣不敢言語。

    還是紫鵑瞧着有些喟嘆,輕輕籲出一口氣。

    偏這會兒屋中安靜,這一聲也稍稍重了些,引得探春看過來。只平兒等與她俱都立在一處,這一聲嘆息又輕,也不知是哪個。

    若是旁人,說不得就要發作起來。只探春極自重身份,有涵養的,雖這時候早已惱得柳眉倒豎,卻也在幾個呼吸間硬生生壓下,不肯拉扯起來失了體統,反被人恥笑。因而,停了半晌,她反慢慢扯出一絲笑,道:

    “你不說,我也猜出來了。必是你們打量着時過境遷,老太太、太太素來慈和,現今又事多人煩,三不五時翻騰一回,顯出人來,後頭自然能一步一步,登堂入室,重又抖起威風來。說破了,也是瞅着我是姨娘養的,要換了旁人,只怕還縮在那裏一聲兒不敢言語!”

    她說得到這裏,不由也落下淚來。寶釵等人深知她的爲難,一則是生母,一則是嫡母,又是這樣的陰私事,沒的有的都被帶累了,不由也有些傷感。

    寶釵也道:“你竟也氣糊塗了不成?下頭的人,不知禮的也多了,哪能都計較起來?這倒不是你的爲人了。”

    李紈更是陪着落淚,只有連聲相勸,亦是說下頭的人糊塗等話,十分勸慰。

    獨有黛玉,想起先前種種事體,沉思了半晌,才忽地道:

    “依着我看來,這丫頭的話便不對,未必有姨娘什麼事。早起吳姐姐過來,還一句多話也沒有,怎麼後頭就有這丫頭過來,又說着姨娘這樣那樣的話?那庵堂離着又遠,一來一回只怕半日的光景都過去了。依着我看,許是他家扯了旗,自己生出來的事。”

    這裏的事,寶釵也已是有所覺,只她素知探春的心病,不好十分言語。這會兒聽見黛玉戳破,又見探春神色若有所動,便也添了兩句:“這卻是了。必是姨娘知道兄弟沒了,打發小丫頭過去弔唁,也是常情。偏這小丫頭不知道理,唬着了也是有的。”

    ,

    幾人說了一通,探春細想一回,果然在理,卻是自己身在局中,反有些糊塗了。只要是如此,她反倒心安了些,當即便道:“既如此,竟要打發人去查清楚了纔是。”說着,便看向侍書:“你去瞧瞧。”

    黛玉道:“她在裏頭不知地方,又是兩處,如何撕扯明白?總要多打發幾個過去,倒也罷了。”寶釵並李紈也是點頭,幾人商議一回,先打發平兒回去喫飯,告訴鳳姐一聲兒。

    這裏李紈並寶釵又十分退讓,到底只定了侍書並紫鵑兩個,過會兒平兒過來,只三人一道過去,又有幾個管事娘子跟着,料想也齊全了。

    平兒一準回去,鳳姐便問她:“怎麼去了這半日?”

    “噯。”平兒嘆一聲,從頭到尾將事說了一回。鳳姐聽了,眉梢也挑了起來,竟也不十分着惱趙姨娘那邊生出的事,反笑道:“好,好,好,我素日說三丫頭不錯,如今瞧着,果然不錯。可惜她命薄,沒託生在太太肚子裏。”

    平兒道:“這倒是,平添一個趙姨娘,生出多少事來,倒虧得三姑娘周全,竟都妥當。便換個周姨娘,也還罷了。”

    鳳姐兒嘆息,將庶出的艱難說了一回,又道:“雖則趙姨娘那老虔婆可恨,到底現今攆出去了,竟還省了些事。往後自然都是太太主張,她又是個可人疼的,倒是一件好的。”

    “這卻是。”平兒道:“三姑娘雖爲難,到底離着遠了,沒得時時聒噪着,也是一件好的。要換了頭前兩年,大約就是趙姨娘自個兒奔過來了。如今只個小丫頭,幾句話也就過去了。”

    “正是這理兒。”鳳姐又將管家的難處說了一通,口裏一千個情願,想着探春照應家務,又囑咐平兒仔細順從,不要將犟着了,又有趙姨娘那裏,雖則可恨,這會兒也寧可軟和些,免得傷了素日的和氣。

    平兒笑道:“你也太小看人了,我早已行着了,這會子又囑咐我。”

    如此說笑一陣,兩人又用了飯。平兒又服侍漱盥,囑咐了豐兒一些話,這才往探春處過來。

    那邊探春等人已是散了人,趙家無有動靜,院內便是一片寂靜,獨有幾隻雀兒在枝頭叫喚兒。平兒定睛瞧了一陣,卻是幾隻灰糉的麻雀兒,嘰喳個不停。

    倒真個春日裏了。

    平兒一面往裏頭去,一面又暗暗有些感慨:怪道人說凡有事兒,必然有些兆頭的。後頭我們一徑過去,還不知要費多少口舌,可不跟那麻雀兒似的。

    裏頭探春姊妹四人正議論着家務,那小雀兒懨懨站在一側下頭,旁邊又有兩個丫鬟盯着,倒也一聲兒響動沒有。

    見着她來了,探春便命坐下喫茶,又將先前的商議說了一回,又問鳳姐兒如何說。平兒道:“我們奶奶說了,姑娘怎麼說,就怎麼行,斷無不妥的。”

    她既這麼說,事情就此定下。

    紫鵑並侍書,又有幾個得力能幹的媳婦兒,一併跟着平兒過去。

    那邊趙家正似沸油裏灑了一把水珠子,喧騰得厲害。前頭打發那小雀兒過去,一干人還喧囂個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彷彿將後頭一應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探春等人也不過是個提線木偶般,聽憑他們操持了去。

    然而,一盞茶、一刻鐘、一個時辰,時光如同沙漏落下,裏頭傳來的消息,一個緊着一個,如同一瓢瓢冷水潑過來,將那喧騰俱都壓了下去。

    末了,衆人也只得訕訕的說兩句話,勉強糊弄糊弄,將事往小處說去,存了個大而化小,小而化無的念頭,將事了了。自己等人也將將散了去,別沒事兒再討個沒趣兒。

    誰知,忽得就有親近的媳婦子過來報信,道是平兒等人領着那小丫頭小雀兒來了。

    這一下,活似一個炮仗扔到糞坑裏頭,趙家人等俱都慌慌張張起來。又有趁機逃的,又有急得團團轉的,又有叫嚷着不必怕的,又有尋趙家人囑咐的,紛紛雜雜說個不清。

    正是緊着的時候,偏那趙姨娘的親媽,趙老孃大驚大怒,又是幾日操勞白事,傷心兒子沒了,這會兒竟兩眼一翻厥了過去。一干人瞧見,七手八腳將這趙老孃擡到裏屋,才舒了一口氣,喫兩口茶,外頭就有傳話的,道是平兒等人來了。

    衆人慌手慌腳,且把趙姨娘另外的一個兄弟,三四個親侄兒推到前頭,挨挨擠擠得過去。那裏早已是一片安靜,又有婆子等趕了旁的閒雜人等,又有媳婦子攔下來的親眷人等,不許上前。

    平兒幾個隻立在前頭,瞧着趙家人等過來磕頭,瞧着白布麻繩弔喪燈籠,也沒得旁話可說,只將那小雀兒叫出立在一側,一句一句審問。

    趙家這幾個先前已是慌着了,倒也犟嘴回了幾句,又有趙國基的媳婦兒,原有些心眼兒,跟着說了兩句辯白的話,卻被平兒一句句駁了回去。

    又有紫鵑道:“這小丫頭早把先前你們囑咐的話倒了個乾淨,你們現要重編出一套話,也得能哄了我們去!還不照實說明了!原不過是你們傷心過度,豬油蒙了心,被人攛掇着辦了糊塗事。再要編排鬧事,竟是你們自己懷了歹心,不可救藥了!”

    兩人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又有侍書在旁冷不丁刺幾句。

    趙家等人心煩意亂,又猛然見着這麼個大陣仗,多少存了些懼怕,就有一個張口坑坑巴巴說了一句:“是、是他們說,姨奶奶在屋裏幾十年,竟還沒個襲人體面,所以……”

    有了這一句,後頭就似拔出一條藤兒,上頭抖落抖落,事兒就全露餡兒了。

    侍書越聽越是着惱,冷笑道:“你們腦子裏倒安排得周全!可惜託了個不頂事的小丫頭,從頭到尾都是一筆糊塗賬!打量着我們也似你們,竟都是糊塗蟲不成?現如今怎麼樣?還不是聽憑姑娘開發了!”

    說着,她與平兒說兩句,又問紫鵑,不多時就打發兩個人去回探春,自己等人則又帶了小雀兒,轉頭上了馬車,又要往水月庵裏去。

    紫鵑正覺無味,忽得被平兒扯了一下衣袖,轉頭看去,卻見她悄聲道:“那邊靛藍比甲,細白裙子的,就是林榮家的。”

    什麼?

    一聽這話,紫鵑也是心中微動,轉頭看去,就瞅見個橢圓面龐,垂眉低眼的婦人。她生得平平,卻有一股兒乾淨利索的勁兒,瞧着便覺清爽。

    她不由多看了兩眼,誰知那林榮家的瞧着是個和順的,卻比旁人警覺,只這兩眼,她就微微擡起眼皮兒,往這裏看來。

    那眉毛兒,卻還是一絲兒不動,還是順順當當從頭到尾垂着的,極溫順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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