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給孩子提供舒適的生活，保證他受教育的權利，愛他，尊重他，在他害怕的時候保護他，在他受傷的時候安慰他，在他迷茫的時候指點他？</p>
知識淵博，談吐風趣，而且，愛他們的母親？</p>
應該還有很多的標準。每個人對“好”的定義是不一樣的。在董理看來，父親那一輩人，時代對於他們過於殘忍，能把孩子健康養大並且供上大學，已經是非常難得了。</p>
“爸爸，你不要這樣說。”董理看着父親那雙如枯藤一般的手。爲了能將這個家撐住，這雙手做過太多的苦活累活。現在，這雙手微微顫抖着。</p>
董濱皺着眉，挪動了一下身體，骨頭裏又開始痛起來了。這個時候，他應該喫雙份的止痛藥，再喫顆安眠藥，然後睡去。什麼也不要想。</p>
但是，他不能這樣做。他發現自己有很多的話想說。這麼多年來，對妻子，對孩子，他很少交心。有些話，他跟朋友說，跟機務段那一排排機車說，跟延綿到天盡頭的鐵軌說，跟牆壁說，就是沒有跟妻女說。</p>
作爲一家之主的那些苦，他不想要妻子孩子知道。承擔得真的很辛苦，但是還好，三個孩子都很爭氣。在機務段那些老同事面前，他是得意的，雖說是三個女兒，但是都通過自己的努力上了大學，找到了工作。</p>
這在整個機務段，也是頭一份。</p>
他內心爲此驕傲着。但是連驕傲，他都從來不說。</p>
現在，是該說的時候了，再不說，這些話將陪着他，化爲灰化爲水，再也沒有機會說。</p>
“老二，那個時候，你應該有很多的委屈，你姐姐是老大，我們自然看重些，你妹妹，年紀最小，也嬌慣一些。”董濱一口氣說。</p>
原來父親要說這個，原來父親內心都知道。作爲多子女家庭中的老二，或許都是一樣的遭遇吧？</p>
“爸爸，我不委屈。”董理說。</p>
董濱使勁按住自己的腿，疼痛就像巨大的蟲子在吞噬着他的骨頭，想要將它的骨頭喫掉然後飛出他這衰老的皮囊。</p>
“爸爸，你是不是又痛了？”董理問，“需要我找醫生嗎？”</p>
“不用找醫生，給我喫點止痛的吧。”董濱說。</p>
如果時間所剩無幾，就不要再考慮止痛藥的副作用了。止住這該死的痛，跟孩子說說話，像一個稱職的父親一樣。</p>
董理問父親是否再喫顆安眠藥。這樣子睡眠會好一點。</p>
董濱說暫時不喫，吃了安眠藥人就困得很。“以後，有的是時間睡覺。”他說。</p>
大概覺得這句話太傷感了，他又趕緊說，“老二，我還想跟你再說說話。”</p>
董濱說我和你媽媽都是沒有多少文化的人，也不懂怎樣教育孩子，你們三姐妹小的時候，我們動不動就罵你們，生氣的時候也打你們，那是我們不懂，我要跟你道歉。</p>
董理說爸爸你不要這樣，哪有孩子不捱打的呀，家家都是這樣的啊，我們做錯了事，捱罵捱打都是應該的啊。</p>
“但是，你捱罵捱打是最多的。”董濱眼睛紅了，“你是老二，我和你媽媽對你的關心最少，打罵卻是最多的。”</p>
董濱說我記得，我每天工作都很忙很累，回到家都不太想說話，你姐姐很懂事，會給我泡杯濃茶解乏，你妹妹也會唱歌跳舞什麼的逗我開心，就是你不太說話，只是拿本書躲得遠遠的看。我覺得你跟我們不親。</p>
董理不知道該說什麼。眼前一片模糊。那時候，自己多想像妹妹一樣跟父母撒嬌啊。</p>
“但是你知道嗎，我和你媽媽都以你爲傲。你的成績那麼好，作文拿那麼多獎。”董濱聲音漸漸大起來，“每次開家長會，我跟你媽媽都搶着去。”</p>
“就算是要請假，我也想去參加你的家長會，各科老師都會表揚你，尤其你那個班主任老師，把你誇得啊，”董濱笑了起來，“其他家長頭都不敢擡！羨慕得啊......”</p>
爸爸媽媽從來沒有說過這個。每次董理把開家長會的通知書給他們，他們都簡單回覆一個好字，再無其他。他們居然搶着去，董理第一次知道。</p>
那時候，爸爸媽媽是爲我驕傲的吧。我是他們的女兒，我取得的所有成績，他們都在默默地鼓掌吧。可是，如果你們告訴我，該多好。</p>
回味往事，董濱一臉的興奮。那也是他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吧。</p>
“高考填志願的時候，我不讓你去學中文，往文學方向發展，這是我犯的最大錯誤。”董濱一字一句的說，“是我糊塗。那個時候，我總覺得女孩子有份穩定工作就可以了。”</p>
董濱咳嗽起來。董理忙起身幫他按摩背部。</p>
待平靜下來，董濱握住女兒的手。今天，他一定要把話都說出來，不能再拖了。</p>
董濱說自己的視野狹窄，只能看到自己身邊的事。那個時候，鐵路還是包分配的，大學生在鐵路也還是比較稀缺的，所以他希望董理讀個鐵路大學，這樣有個穩定的工作。</p>
那個時候，不光董濱，很多家長都是這樣考慮的。尤其在鐵路工作的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夠來鐵路上班，雖說收入不算高，但是也算鐵飯碗，在他們眼裏，強過出去打工討生活很多。所以，那個時候出現了很多的“鐵二代”。</p>
“我懂。爸爸，當時我確實很生氣很不解，但是現在回過頭來看，我知道你和媽媽也是爲我好。對於那時候的女孩子來說，有個穩定的工作很重要。”董理安慰道。</p>
董濱搖頭，邊搖頭邊嘆氣。“可是，我現在才知道，我是害了你。”</p>
“你愛看書，文章也寫得好，如果你走文學這條路，”董濱說，“你一定會有所成就。”</p>
董理說這些都不一定，爸爸你不要再想了。</p>
人生從來沒有如果。人生根本沒有後悔藥。時間不會倒流，歷史不會重來。</p>
“如果我不干涉你，你自己有成就的話，你在婚姻中，就不用受委屈。”董濱說，“你不用因爲經濟什麼的，委屈自己。”</p>
當年江明亮第一次出軌的時候，董理告訴了父母，那個時候，他們勸她不要衝動不要離婚。她一直以爲他們是爲了面子，原來，他們考慮的更多。</p>
原來，爸爸都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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