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埋怨董理照單全收。她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面色晦暗，慘不忍睹。昨天晚上幾乎沒睡，關了燈躺下了，但怎麼也睡不着。那些在胸腔撓癢癢的螞蟻大軍轉戰去了大腦，在她那核桃狀的溝溝壑壑裏面玩了個不亦樂乎。</p>
這麼晚了，他肯定已經回去了。他如果還沒有走呢？不會的。或許他就沒有來。他會不會根本就沒有來。他說兩個選擇的時候，就篤定了這都不是她的選擇吧。以他的性格，他說了來就一定會來。那麼，他到底回去沒有。</p>
螞蟻們在大腦裏開會討論，觀點不一，吵得熱火朝天。她哪裏就睡着着。</p>
手機今天晚上就是一個擺設，沒有關機，也取消了靜音，但它就是一聲不吭。科技改變生活，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讓所有的想法都可以表，但是，你這一聲不響的，要你有何用！董理盯着手機，恨不得將它從窗子丟出去。</p>
“桂圓紅棗茶，記得喝，趁熱喝啊。”姚真看董理不說話，再次叮囑一番後出去了。董理心裏有事不想說話的時候，就是這個鬼樣子。任你在旁邊如何旁敲側擊如何開導安慰如何轉移注意力，都是沒有用的。她沉靜得就像一塊木頭。</p>
“她有心事。”姚真對肖建國說。她從董理辦公室出來就直接去了肖建國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直覺要把這個信息告訴肖建國。</p>
“喔。”肖建國應了一聲。他沒有問這個“她”是誰。他知道姚真說的是董理。在這個公司，跟姚真走得最近關係最好的也就是董理了。姚真對其他人並不在意，她真正關心的也只有董理。</p>
沒有想到，她們兩個人會相識，更沒有想到，她們會成爲如此好的朋友。也許，是因爲她們的個性相像，氣場也相合。自己當年之所以追求姚真，不也就是因爲這一點嗎？</p>
董理將兩人之間的淵源告訴了姚真，並且要自己也跟姚真坦誠，但肖建國還下不了決心。他想再等等，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再說。但這個時機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在此之前，他跟姚真要怎樣自然相處？</p>
他等着姚真問。但她不問。她跟以前也不一樣了。</p>
“她臉色很難看。”姚真嘆了一口氣，“你今天就不要交什麼任務給她了，讓她休息一會。”</p>
“嗯。”</p>
姚真這個女人吧，對家人對朋友都好到沒有話說，有時候看上去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但實際上心思細膩又善解人意，懂得設身處地爲他人着想。</p>
肖建國知道，自己的妻子真是一個非常好的女人。</p>
“這個週末，我們帶着兒子出去轉轉，喫點好喫的吧。看看你想喫什麼。”肖建國說。</p>
“火鍋！麻辣的！海鮮，大蝦什麼的，還有順德蒸菜！兒子說不定想喫炸雞。”姚真一口氣說。</p>
“好。”肖建國笑，“你這得做個計劃表纔行，列個順序啊。”</p>
“哈哈，我來做表。”</p>
自從在相冊裏翻出那張董理的照片，姚真內心就有了懷疑，但是這個疑問從來不是對董理的，而是對這個自己朝夕相處了十多年的男人。她沒有告訴董理，自己也有一張類似的照片，當年穿着運動服拿着羽毛球拍的自己跟董理如此相像，若把照片給不熟的人看，很容易被看成是同一個人。</p>
那個時候，在肖建國的眼裏，自己是不是就是另外一個董理呢？他當年追求自己，是不是就是因爲自己與董理相似呢？</p>
沒有人希望自己是另一個人的替代品。就算是經過多年的歲月，早已經有了改變，有了真心，但這個初衷還是不能被原諒的。那個最初被當做替代的人，內心該有多麼受傷。</p>
姚真不願意去細想，想着想着頭會痛，心也會揪起來。我們期待一個答案，同時又期待永遠沒有答案。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答案都是你想要的。有些答案會是一把刀。</p>
那天，當董理坦誠地說出肖建國的祕密，她幾乎就要找到那個答案了。她沒有再細究下去，她害怕。董理總說交給時間，總說要相信，那麼，就把問題再交給時間一次，既然已經相伴走過如此長的歲月，再給一段時間又何妨。</p>
姚真等着肖建國說出往事，但又害怕他說出往事的續集，說出他對往事的遺憾與不甘，說出四十歲的他可能還會有的期待。對於另外一個女人的期待。</p>
週末，一家人一起出去轉轉。看看樹看看花，看看廣州越來越藍的天，看他在商場裏等着她，看他打着盹，挑幾件漂亮的衣服試給他看，聽他說“好看”或者說“裙子太短了”。</p>
再帶着兒子去喫早就想喫的炸雞，聽他邊唸叨“兒子啊，油炸食品對身體不好”，邊說“我也要一對雞翅，香辣的。”</p>
去喫火鍋，麻辣的。自己負責點單，點些三個人都愛喫的，再點些各人都特愛喫的，而他呢，就負責調料碗。他肯定會每個碗裏都舀一大勺的蒜蓉，說什麼沒有蒜蓉的火鍋調料是沒有靈魂的。</p>
啊，他總是這樣有趣。跟當年初遇時一樣。</p>
那麼，再給他一些時間。再給我自己一些時間。姚真做了決定。</p>
董理將桂圓紅棗茶一飲而盡。真好喝。甜甜的。姚真還真是細心，她真好。她值得被人好好對待，值得被歲月溫柔以待。</p>
不知道她那還有沒有，好想再喝一杯。自己現在就需要喝點甜甜的東西。螞蟻也喜歡甜食。小時候，若是撒了白糖在地上，媽媽就會說“趕快打掃乾淨，要不然螞蟻要來了。它們就喜歡甜食。”</p>
因爲打掃乾淨了，她從沒有見過螞蟻來喫白糖。但現在，她好想弄點甜食來，將頭腦裏那些亂竄的螞蟻給引出來，要它們儘快地給自己一個答案。</p>
電話響了。董理一看來電，螞蟻突然之間安靜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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