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見你。”電話那頭一個男人說。他省略掉了所有的問候，所有的前因後果，他如此直接。</p>
“今天白天要開一天的會，晚上我們見個面。你等我的電話，我開完後打給你。”他說。語氣有點急。</p>
“我晚上，”董理說。</p>
“不要說你沒有時間。”羊旭打斷了董理的話，“我明天上午就要回北京了，我們今天晚上一定要見一面。”</p>
“不必了，我真的沒有時間。”董理覺得自己的耳朵在發燙。爲什麼要拒絕，爲什麼要撒謊。你明明很想見他，爲什麼不願意承認這一點。</p>
電話那頭的羊旭沉默了。</p>
有人在喊他，說會議馬上要開始了。</p>
“董理，你等我的電話。請你，一定。”羊旭說完，把電話掛了。</p>
他沒有說他昨天晚上去了沒有，聽不出他有沒有生氣，只覺得有點急。他的心裏或許也有螞蟻在作亂。</p>
他說想見面。見面說什麼呢？他們說的還不夠多嗎？還是那個繞不過去的問題。那個必須面對的問題。這是他們面前的大泥坑，他們跳不過去，一跳就會被濺一身的泥，但是他們沒有別的路可以走。</p>
他們總不能一直待在原地。與其跳，不如輕輕地踮起腳尖，從泥坑的邊緣慢慢走過，這樣或許腳上也會沾上泥，但是不會弄得一身都是，不會弄得過了泥坑後的路也走得狼狽不堪。</p>
他們分手，乾脆一點，其實就是在踮起腳尖。但羊旭，他想的卻是跳入那個坑，他不在乎一身的泥點子，他擔心的只不過是她不願意跟他一起跳。</p>
但董理知道，她不能跳。她並不在乎一身的泥，她在乎的是他父母看着她一身泥的狼狽樣。她受不了那樣的眼神。</p>
晚上下班的時候，姚真問要不要一起出去喝一杯。她說看你今天的狀態，非白酒不能治也。董理拒絕了，她說只有睡眠可以治好我。周公是一個神奇的人，見了他，百病全消。</p>
她哪裏就真的睡得着。她在等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她將手機聲音調到了最大，她上廁所都帶着手機。</p>
他說要她等電話，但他的電話一直沒有來。</p>
董理直接回了家，洗漱了一番，換了一套衣服。若真的見面了，她希望自己看起來還是好看的。</p>
他說過她好看。情人眼裏出西施。就算姚真說她是個鬼樣子，她也希望在他眼裏，自己是一個可愛的鬼樣子。</p>
電話沒有響。會議難道還沒有結束嗎？</p>
董理想給楚萌萌打電話，問問是不是還在開會。但想了一想放棄了。楚萌萌多聰明的人，隨便一句話，她就能知道你的真實意圖。什麼都瞞不了她。</p>
江明亮今天早早就回來了。“你昨天沒有睡好吧，我早上看你臉色不好。”他說。</p>
“嗯。”</p>
“我去涼茶店買了這個，是同事推薦的，說喝了這個晚上睡得好。”江明亮將一杯涼茶放在餐桌上。“你趁熱喝。”</p>
“啊？”</p>
廣東人對涼茶的迷戀和膜拜簡直是登峯造極。不管什麼問題，在他們眼裏，喝一杯涼茶就都解決了。如果不夠，堅持喝。涼茶鋪的生意一年四季都好。</p>
“配了這個喫，不苦。”江明亮拿出兩顆糖，“老闆小氣，只肯給一顆，我說了好話纔給了兩顆。”</p>
董理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江明亮，你何時變得如此體貼了？如果你一直是這樣，如果你從來沒有那些事，我們的生活該是多麼美好，我何須喝這苦得要命的涼茶才能睡好，你又何須如此小心翼翼。</p>
我們的生活被我們過成了什麼樣啊。是我們掉下的白糖太多，吸引了那些討厭的螞蟻，所以變得黏黏糊糊嗎，還是因爲我們本身就是螞蟻，總是喜歡去追逐那些看上去更甜蜜的東西呢？</p>
“謝謝。”董理說，“我估計還得再泡一杯糖水才喝得下去。”</p>
“哈哈。”</p>
一口氣把涼茶灌進肚子，董理苦得眉頭都皺了起來。但與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不如一次喝完暢快。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眼睛看着杯子，總覺得還有很多，覺得苦就是沒有盡頭的，這本身就是一種折磨。</p>
等再喝下一杯糖水，董理嘴裏的苦澀味道才慢慢散去。她緊皺的眉頭才鬆了下來。</p>
“你啊，就像一個孩子。”江明亮說。他看着董理，臉上沒有笑，眼裏全是心疼。</p>
在他的眼裏，她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單純，善良，沒有心機。他愛她的樂觀開朗，愛她的聰明，更愛她孩子一般的心性。</p>
但這個世界上，哪裏就有長不大的孩子。孩子都會長大，單純善良也許不會改變，但難免有人讓他們受傷，他們在受傷後總會長大。</p>
他讓她受傷了。一次又一次。他明明沒有喝涼茶，但此刻也只覺得苦澀無比。他看到桌上的糖還在，拿了一顆放進嘴裏。</p>
他也需要一點甜。日子太苦了。她不怎麼理他，她總是迴避他，她堅定地要離婚，她以後的生活計劃裏，應該不會再有他。</p>
董理還是坐在了電腦前。本來想着今天還是跟羊旭見面，把事情說清楚做個徹底了斷，小說就斷更一天算了。但沒有想到，他的電話一直就沒有來。</p>
還是將心情付諸文字吧。難怪有些作家說“文字是我的好朋友，是我的創可貼。”當需要傾訴，當受傷後需要止血，至少我們還有文字這個好朋友。</p>
李聞發現了徐西的變化。他總是神神祕祕的，電話躲着打，偶爾會突然嘆氣偶爾又會莫名其妙地笑，給女兒講故事的時候居然也能睡着，最大的變化是他出門的時候，不會再擁抱她。她曾經說過喜歡擁抱的感覺，他也保證過每次出門的時候都會來個擁抱。但現在，他忘了。</p>
徐西，跟江明亮擁有着同樣俊俏的臉，他也跟那個時候的江明亮一樣，開始了更多的追逐。他們像螞蟻一樣忙着搬家，將甜蜜從一個人搬到另一個人那裏。</p>
寫到這裏，董理很想擁抱李聞。那個傻女人啊。那個總是在等待總是在受傷的傻女人啊。</p>
電話響了。“你快點過來。”</p>
楚萌萌的聲音。</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