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那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辯護律師正是施害者本人。而人人皆爲原告和被告。</p>
在互相傷害然後互相控訴的法庭，我們將生活過得既精彩又無趣，既殘忍又悲哀。</p>
董理不想再說了。對於江明亮來說，他自己的感受遠勝過一切。就算是他給她帶來了傷害，就算是他覺得懊悔與愧疚，這些感受還是遠遠比不上他因爲自身境遇的那種難過。</p>
在他的意識裏，怎麼也不能接受自己被放棄。在他的世界裏，他必須是擁有絕對主動權的那個人。</p>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能天下人負我。</p>
江明亮攔住準備出門的董理，“董理，我們再聊聊。昨天晚上我就很想跟你談談。”</p>
“談什麼呢？我們說的還不夠多嗎？”</p>
“再認真談一次。”</p>
“我要上班了，晚上再說吧。”</p>
“我開車送你去吧。”</p>
“不用了。”董理說完，拉開門走了。</p>
再認真談一次？哪一次不是認真談的。但是哪一次是真正有效的呢。在事情發生的最初，我們想着給對方機會也是給自己機會，我們在失望過後還是一次次給予希望，然後，再一次次更深的失望。</p>
我們都知道人會變，諾言會失效，我們只不過以爲自己是個例外。現在，董理知道了，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直攜手走下去一直幸福的人，但是那個人不會是自己。</p>
幸運的是，還有工作可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當需要去開一個個會，去準備一個個合同，去處理一件件突發事件，人是沒有心思去想二十年前的承諾的問題的。</p>
工作給予人的意義，遠不是工資收入這麼簡單。它在提供物質條件滿足我們溫飽的同時，也讓我們不再孤單不再胡思亂想，忙碌可以抵消掉百分之八十的空虛寂寞冷。</p>
如果這些寂寞是某個人帶來的，那麼就投入工作，忘掉那個人吧。</p>
董理接連喝了兩杯咖啡，一刻不停地處理着各項工作。姚真的午餐邀約，她也毫不留情地拒絕了。</p>
“怎麼？要當神仙啊？連飯都不吃了！”姚真嘆氣。</p>
“當什麼神仙，我是想當勞模好吧，想讓老闆娘給漲點工資好吧！”</p>
“漲工資，你找老闆啊，他肯定二話不說答應你，你可是他的那個，”姚真嘟着嘴。</p>
“打住啊！不要胡說啊！再胡說我就去找他了啊！”董理威脅道。</p>
威脅還挺有效。姚真哈哈一笑，“那我等會回來的時候給你打個包。看你這勁頭，怎麼也得搞個大份。”</p>
同事們都去喫飯了，公司突然就安靜下來。董理將自己丟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補覺。</p>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只有休息好了，纔有好的身體，纔有接下來的無數種可能。</p>
江明亮的疲憊，董理全看在眼裏，但是在心疼的同時，她也在警告自己，不要再動不動就心軟，動不動就重蹈覆轍，請搞清楚前因後果，請將自己擺在第一位。</p>
在這個世界上，請先愛自己，請先照顧好自己。</p>
可惜不是閉上眼睛人就能睡着的。睡眠都不能自如控制的人，要怎麼才能控制好人生。而那些紛亂的思緒，那些總是一聲招呼也不打就不管不顧闖入頭腦的人，更是無法控制的。</p>
就算做了再多次的斷舍離，總有那些一些人是不能說斷就斷的。那些人如纏繞在身體上的藤蔓，一旦用力強行分開，總會傷筋動骨。</p>
作爲藤蔓，從他人身上剝離出來，和作爲宿主，割捨掉年深日久他人已長入自己身體的那個部分，都是一樣的疼痛。</p>
只不過，那些疼痛，不一定會被人看見被人瞭解。話說回來，被人知道被人瞭解又如何，該承受的那份疼痛不會減少一分一毫。</p>
此刻，羊旭的臉突然出現在董理眼前。閉上眼睛，他還是在。他如一束光，將黑暗驅逐，卻將疼痛帶給她。</p>
多想聽他的聲音，可是他打來的電話，她總是不接。多想跟他見面，可是她從不敢按下那個視頻通話按鈕。文字是多麼含蓄的表達，可是再含蓄，她也不敢發一個字。</p>
她反覆地翻看他發來的信息。他發信息的時間總是固定的，他的文字也很簡潔。他將所有的思念都用一次次例行的早安晚安表達，他害怕一旦不在她的微信對話框裏，就會從她的生活中消失，甚而從她的生命中消失。</p>
如被一刀刀終於割捨的藤蔓。</p>
董理無數次問自己，這樣做是對的嗎？</p>
答案總是一致。自己是有理的，所有的道理都站在自己這一邊。人們總說“你想啊，這個人出發點是好的，是爲你着想的。”好像這樣就可以解釋接下來所有的一切，並且得到所有的原諒。</p>
沒有人質疑那個出發點。從那個點出發，我們會走向何處，前面的那條路，那條路上的風景和人，是我們想看到的嗎？</p>
有沒有可能，我們從一個貌似正確的點出發，卻走上了錯誤的路。因爲沒有人知道怎樣纔是真正的爲對方好。沒有人知道對方希望得到與害怕失去的是什麼。</p>
從來沒有人，能夠真正地瞭解另外一個人。</p>
羊旭如此地執着，他拒絕接受董理的安排，縱使她說那是唯一的一條路。路不是人走出來的嗎，魯迅先生不是早就說過這個嗎，董理，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羊旭嘆氣，恨不得把董理摟在懷裏揉碎她。</p>
一分鐘都沒有睡着，姚真就回來了。她果真打包了大份的水餃，還特意給她加了一份蠔油菜心。</p>
“你要注意飲食，一日三餐按時喫，不要以爲自己胖就不需要補充營養了。”姚真說。</p>
“什麼鬼，誰胖，你說誰？”</p>
“你！我說你！這個公司除了你，還有誰有資格稱得上胖啊！”</p>
董理瞪了她一眼。算了，看在她辛苦打包的份上，就不跟她計較了。但是眼神還是要給她一個去體會的。</p>
“都說失戀會讓人茶飯不思，一下就瘦個幾十斤的啊，你怎麼就一點都沒有變化呢？”姚真一臉疑惑，“你真是特異體質啊。”</p>
“我沒有失戀。我想，我只不過是做了一個選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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