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有減速玻璃，她還是覺得速度太快了。她覺得頭很暈，乾脆閉上眼睛不看了。</p>
她不懂自己，也不懂江明亮。已經是決定好的事情，等鼕鼕出發去上海，他們兩人就馬上去辦理離婚手續。但昨晚臨睡前，她也不知發什麼神經，給一牆之隔的江明亮發了信息：我們明天去長沙吧。</p>
江明亮很快回了信息：好。</p>
他們都在想什麼啊？生活需要儀式感，鼕鼕高中畢業來個畢業旅行，他們倆離婚也要來場告別旅行嗎？</p>
早上起來，董理髮現江明亮的眼睛有些腫，昨晚應該是沒有睡好。他說自己已經在網上買好票了，等送了鼕鼕去機場回來，他們兩個就可以出發了。他說還得要董理幫他收拾一下行李。</p>
他不問爲什麼去長沙，也不問要在長沙待多久。他表現得就像很懂董理似的，但董理卻不懂自己了。</p>
董理閉上眼睛，周圍的一切聲響突然間就被放大了。餐車的服務員端着餐盤走過來又走過去，問旅客是否需要盒飯奶茶咖啡和奧爾良雞翅，坐前面的那個5歲左右的小男孩一直在研究他的玩具消防車，不時發出刺耳的警報聲。</p>
身邊的江明亮呼吸聲有點重，像感冒了似的，鼻子好像也不通。她想問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喫點感冒藥，但想了一想還是沒有說。說了也沒有用，就算要吃藥，也得下了車再買。</p>
她覺得自己越發地懶了，身子很沉重，整個人都提不起精神來。也許生病的那個人是她。</p>
鼕鼕高考結束了，她也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精神鬆懈下來後，身體卻變得沉重了。她需要一段時間將失去的睡眠全部補回來。</p>
江明亮也閉上眼睛休息。他昨晚確實沒有睡好。他很想問問董理，爲什麼，做什麼，但他將疑問全數嚥了下去。董理做任何決定，都有她的理由。就算只是她突發奇想，他也決定照辦。</p>
長沙，是他們兩人認識的地方，是他們故事開始的地方，這個城市於他們來說，是有着非凡的意義的。</p>
下了高鐵，他們發現，長沙的氣溫比廣州還高。在太陽下站了一會，兩個人就出了一身汗。</p>
“房間也訂好了。我們先去酒店吧。”江明亮說。</p>
董理說好。先去酒店，然後呢？她不知道。她完全沒有想好。也許該先聯繫一下媽媽和姐妹。好久沒有回家了，好久沒有跟親人團聚了，甚至於自己寫的書已經出版了，她都從來沒有跟他們提及。</p>
事情要一件一件地解決。現在首要的問題是跟江明亮的問題。看着他滿臉的汗，董理有點恍惚，這個二話不說就跟着自己來到長沙的男人，真的是那個自己深愛過的男人嗎？</p>
我們不會後悔自己當時看人不準認人不清，當時的我們確實是相愛的，我們付出的是百分之百的真誠，只不過，時間會給我們帶來禮物，也帶來傷害。</p>
江明亮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訂酒店。董理母親和姐妹的家就在長沙，爲什麼不回家住呢。他只是下意識地認爲，董理現在不希望將要離婚的消息告訴家人。</p>
她是敏感的，也是孤單的。</p>
她是讓人不自禁會憐愛的。越是瞭解她，就越想將圍繞着她的孤單趕走，就越想抱住她，剖出自己的心給她看。</p>
懂得太晚。悔之晚矣。江明亮暗自感傷。</p>
進了房間，放好行李，江明亮等着董理說下一步計劃。</p>
“我們去喫點東西吧。中午在高鐵上喫的東西太難吃了。”董理說，“長沙可是美食之都。”</p>
美食之都意味着可供選擇的地方太多了。董理提出先去小喫街。</p>
二十年前的小喫街好像更寬一些，店子與店子的間隔更大一些。現在呢，一個小門臉挨着一個小門臉，哪個門口都飄散着香氣，哪個門口也都排着隊，排隊的人讓街道變窄了，讓時間變得慢了起來。</p>
他們一路走一路喫，董理說想喫什麼，或者用手點一下，江明亮就趕緊去買單。走累了，他們就找個座位稍微多點的小店坐下，點兩杯冰鎮酸梅湯。</p>
他們吃了臭豆腐糖油粑粑小龍蝦田螺等等，還排着長隊買了兩杯“茶顏悅色”。</p>
“肚子撐爆了。”董理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感覺那裏面剛剛喫下去的美食正在開會，也正在準備變成溫暖的脂肪。</p>
“我們真能喫。”江明亮嘆道，“人的潛力真是無窮無盡啊。”</p>
“我們倆都可以當宰相。”</p>
“什麼？”江明亮剛開始沒有反應過來，但他眼珠轉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哈哈，是的，我們當然可以。”</p>
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那自然是大肚量啊，看自己這倆喫貨，肚子撐船也不是什麼難事啊。</p>
喫飽了兩人就去了橘子洲頭，沿着湘江邊走了一會。江邊涼快許多，隱隱的有各種花香。</p>
“你還記得那首《沁園春.長沙》嗎？”江明亮問董理。</p>
“當然。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詞。”</p>
董理輕輕地念了幾句，往事也撲面而來。當年，他們倆談戀愛的時候，也來到了橘子洲頭，她也在這裏唸了這首詞。而他，呆呆地看着她，然後一把抱住了她，全然不顧身邊的行人。</p>
他同樣想起了這一幕，纔會問她的吧。人的大腦是個神奇的寶庫，有些記憶深藏着，幾十年也不拿出來看一看，但到某一箇舊地走一走，讓多年前的風再次吹起頭髮，就會想起，栩栩如生，如昨日一般。</p>
“我們那個時候，真年輕。”江明亮說。</p>
“那時我們也好看。”董理笑，“比現在好看，好看一百倍。”</p>
那時我們愛着，被愛着，當然好看。</p>
江水一刻不停息地向前奔涌，年輕的我們抓不住江水也抓不住時間，好看的容顏會老去，愛也會走遠。</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