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乖,你明白嗎孤並不想娶自己的親妹妹,整個天下只有我們家這樣,你明白孤心裏怎麼想嗎孤覺得自己像個怪物旁人也一定覺得孤是個怪物。他淺淺回頭,對身後道。
他身後被日光遮擋着的陰影裏,隔着高高的鐵柵欄,坐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女孩,衣衫襤褸,髮絲凌亂,卻遮不住一雙非常漂亮的大眼睛。
神祗血統,承襲天命,旁人學都學不來。那是殿下的使命,也是殿下的榮耀,並沒有想與不想,願與不願。她微微低頭,;就像我,生下來就是個奴隸,連個名字都沒有,我的使命就是在這裏和其他所有奴隸一樣,世世代代爲殿下的家族修繕皇陵。
小乖。盛蓮忽然喚她一聲
嗯
孤答應你,自孤登基之後,太庸天水之人,必將永不爲奴
小乖擡起頭,在他的陰影裏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回眸正與他明亮的眼睛對上,;這句話,殿下已經說了幾百次了。
你不信他將一隻手送到肩後,探過柵欄,彎起小指,;我們拉鉤
女孩將小指與他鉤在一處,忽然淘氣一笑,;我還知道,你必是要廢除血親相婚的舊俗
男孩眼睛雪亮,;你真瞭解孤,沒錯,孤就是要讓全天下都知道,真正的皇帝,本就當兼容幷蓄,海納百川,而非自恃天驕便故步自封。
他本想說,打江山,守社稷,要憑真本事,若是一味依賴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早晚會被推下神壇。
可說完纔想到,身後這個女孩是個連字都不認得的奴隸,如何能懂
果然,女孩噗嗤一笑,;原來你是嫌棄一帝一後太寂寞了,想要後宮美人三千
男孩嘴脣動了動,正想要說什麼,忽然,遠處有人向這邊踉蹌奔來,;殿下姜氏弒君奪位快逃啊——
那話音還未落,便是嗖地一聲
一支箭,將那人整個扎穿,撲跌在地,死了
兩個孩子當即站起,一瞬間不知所措。
遠處,殺聲驟起
轟地一聲巨響
那牽着九條金龍的白塔,九方氏的象徵,從中央被斷成兩截,頹然向下方的人羣倒去
快跟我來小乖當機立斷,將盛蓮從駭然震驚中喚醒。
兩個孩子,隔着一道數丈高的鐵柵欄,向同一個方向發足狂奔。
頭頂,華貴無比的九旒冕太過沉重,盛蓮便擡手扯了,丟在地上,散開滿頭烏髮。
身後,殺聲越來越近
他們終於奔到陵園的一處拐角,下面,有一處被人力掰彎的不易發覺的空隙,大小剛容一個孩子通過。
盛蓮脫了厚重的冕服,從小洞中利落鑽了出去。
我們一起走
他抓了小乖的手腕。
不行。小乖的腳卻沒動。
她的大眼睛,比他以往所見的任何時間都璀璨,;殿下方纔說,自你之後,太庸天水之人,永不爲奴,是不是真的
千真萬確我可以對天發誓盛蓮焦急答應,遠處,追兵將至。
好往前走一百步,會有一條小路直通迷羅坊,你可以從那兒想辦法離開昊都,之後一直向東,過太沖山,去太庸天水。小乖毅然決然一笑,;我聽說,山的那邊,過了荒漠,便是我的家鄉,那裏,是一片人間仙境,美不勝收,可卻從來不敢想能親眼看到。殿下一定要活下去,去幫我看看
小乖不可以你出來他隔着鐵柵欄,想去抓她。
可她卻已向着遠處飛奔而去,只留下聲音,;別忘了,你答應我了,太庸天水之人,永不爲奴
她拖着城中的冕服,一路飛奔,直到變成一個小小的影子,之後,一支飛箭襲來
之後,便如一支潔白的羽毛般,飄零而去……
十二歲的九方盛蓮,一個人立在灌木從中,如墜萬里冰窟,驚變之下,早已忘了害怕,他木然轉身,按照小乖說的路徑,狂奔
一直狂奔
一直狂奔
奔向一片漆黑的深處,又從那無盡黑暗之中奔來……
……
阮君庭眼見着那狼狽的少年身影,迎面飛身撲來,一個激靈從噩夢中驚醒
塵封了七十年的記憶,如被困在死海沉冰深處的人,頭頂厚厚的冰層被敲開一道裂縫,仰頭間,有日光透入,刺得睜不開眼。
冰裂慢慢擴散,漸漸滲出了海水,也赫然從冰層下掙脫出一隻被看不見的力量束縛的手
呵……
阮君庭深重漫長地吐了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
面前,篝火殘燼忽明忽滅,塔外,暴雨已不知何時停歇。
因爲噩夢的關係,身體也隨着少時慘烈記憶的襲來而變得僵硬麻木。
良久,待漸漸回過神來,他才發現左邊的肩頭略沉。
再轉頭,卻見那鳳桓正抱着他的手臂,額頭抵着他袒露的肩頭,睡着了。
放肆
阮君庭無情地將人撥開,站起身來,向破窗外望去,依稀遠處有人馬喧囂傳來。
靠鳳乘鸞睡得正熟,被他撥翻在地,罵了一句,爬了起來。
是誰陷在夢魘裏出不來,一直喊着小乖,吵得人睡不着
她若不是爲了那兩個字,纔不會去抱着他的手臂,就讓他在夢裏嚇死算了
門外,忽而有了動靜,;君上……,臣……,現在進來了
倦夜在外面試探了一聲。
其實,雨一停,他就來過了。
結果看到了什麼
君上上身沒穿衣,鳳桓下身沒穿褲,倆人抱在一起,睡着了。
此情此景,讓人如何敢打擾
他心裏琢磨着,君上自從桃林中開了葷,大概就是百無禁忌了,現在不挑食,什麼都喫
倦夜進去時,手裏抱着的,是正兒八經的皇袍。
阮君庭只瞥了一眼,便知道了。
姜洛璃來了
這個……倦夜在心裏飛快地組織了一下措辭,;回君上,不止大長公主,還有……,九部長老擔心您的安危,全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