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之人雖慣於辟穀,但無形無蹤的天地靈氣總歸比不上騰騰熱湯來得溫暖,一碗濃湯下肚,謝鏡辭心滿意足眯起眼睛。

    自從在萬鬼窟見識到裴渡的劍術,莫霄陽就一直用狗狗樣的眼神盯着他瞧,知道他年紀比自己更小,又驚又喜又惋惜,嘴張得能塞下裴明川的半個頭。

    “以周館主平日的作息,他此時可有空閒?”

    謝鏡辭喫飽喝足,倦意一掃而空:“我想去問問關於付潮生的事。”

    付潮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作爲曾被他救過一命的小粉絲,謝鏡辭敢用裴渡的名譽擔保,這件事裏必定藏了蹊蹺。

    鬼門未開,她在鬼域裏閒着也是閒着,不如抽空去問一問,說不定還能找到些線索。

    “找我師父?”

    莫霄陽趕忙搖頭:“估計沒戲。我曾經也對付潮生很感興趣,想從他那兒套話——方纔告訴你的那些,就是他透露給我的全部內容了。”

    “所以,”裴渡溫聲道,“周館主也覺得,付前輩獨自逃去了外界?”

    “這我就不清楚了。”

    莫霄陽吹起一縷散落的黑髮,環抱雙手靠在椅背上:“反正兩兩相隔,無論師父究竟怎麼想,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吧?更何況過了這麼多年,就算他曾經有過不平,如今又能剩下多少?”

    那可是整整十五年。

    莫霄陽覺得吧,師父肯定連付潮生的模樣和聲音都忘記了,哪裏來的多餘心思,去操心早在十五年前就註定不會再見面的朋友。

    所以周館長這條線不能用。

    謝鏡辭在心裏的人員花名冊上打了條斜槓:“既然這樣,只能去找蕪城裏的其他人打聽情報……但滿大街地四處詢問,好像有點太浪費時間了。”

    而且普通百姓消息來源有限,恐怕聽見的多是流言蜚語,無一例外被添油加醋過,當不得真。

    她一時有些苦惱,思索之際,突然聽見莫霄陽笑了聲:“倒也不必四處詢問。你們剛來這兒可能不知道,在蕪城裏,有個號稱‘無所不知’的情報販子——咱們可以去找找她。”

    莫霄陽是個不折不扣的行動派兼熱血少年,能把吸血鬼燙出滿嘴泡的那種,說幹就幹,帶着謝鏡辭往蕪城邊緣走。

    至於裴渡不能受寒,被她早早支回了家。

    “那個情報販子名叫‘溫妙柔’,同我師父認識,脾氣不太好。”

    莫霄陽道:“你待會兒可要當心,千萬別惹惱她——我聽說有個客人胡攪蠻纏故意找茬,直接被她下令去喂魔獸了。”

    謝鏡辭很快察覺關鍵:“下令?”

    “要想當情報販子,當然得有點人脈和財力。”

    他揚脣一笑:“溫妙柔的修爲已至元嬰一重,在蕪城這種小地方算是數一數二——看見跟前這條街了麼?雖然名義上由江屠統領,但其實吧,全是她的。”

    那豈不是跟女皇似的。

    謝鏡辭挺羨慕。

    可惜這種羨慕只持續了短短鬚臾,待她看清眼前街道的模樣,羨豔的情緒便盡數煙消雲散。

    越往蕪城邊緣走,闖入視線的房屋就越是低矮破舊。

    天演道武館與客棧都位於城中央,在謝鏡辭的印象裏,蕪城雖然不算多麼繁華,但總歸擔得起一句“祥和漂亮”,唯有這條偏僻的長街格格不入,蕭索至極。

    矮小的茅屋與瓦房如同棋盤,錯落且密集地填滿長街兩側,遠遠望去,宛如脊背佝僂的沉默人影。

    冬風裹挾着雪花飄飄灑灑,如今雖是寒冬,此地卻少有純粹的白。

    地面盡是污泥、廢棄物、腳印與隔夜剩菜,沁開一片片烏黑雪水,幾團保存完好的雪堆反而像是醜陋白瘢,如同彼此隔絕的純白孤島。

    溫妙柔……居然心甘情願住在這種地方?

    “你不用驚訝,其實在蕪城裏,這樣的地方纔是絕大多數。”

    莫霄陽神色如常:“這兒以前更髒更亂,直到溫妙柔決定住下,才慢慢變得好些——我也不太懂,她爲什麼要住在這條街上。”

    謝鏡辭低低應了聲“唔”。

    這裏道路狹窄、分岔衆多,條條小巷好似蛛網千千結,四周充斥着濃郁的陳腐氣息,有如迷宮。她跟着莫霄陽走了好一會兒,終於見到一幢被精心修葺的小閣。

    聽說溫妙柔與周慎關係不錯,而他又是周慎的愛徒,因而沒費多大功夫就進了閣樓。

    隨引路的小童一直往前,穿過漫長階梯,謝鏡辭望見一扇緊閉的木門。

    小童敲了敲門。

    屋內似是有誰低低應了一聲,旋即木門發出吱呀輕響,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兀自打開。

    這裏應該是處書房。

    嫋嫋白煙聚散不定,如河流緩緩溢出,在薰香最濃處,坐着個垂頭看書的女人。

    溫妙柔人不如其名,跟“溫柔”二字八竿子打不着,雖然生了張恬靜漂亮的臉,周身氣質卻是冷冽肅然,隱約帶了點不耐煩的神色,一襲火紅長裙張揚得沒邊。

    不等小童開口,她便將書冊砸在一旁的桌面上,擡眼掃視一番:“莫霄陽?”

    莫霄陽和這位不熟,有點怵她:“是、是我,溫姐姐。”

    溫妙柔沒做迴應,把目光挪向謝鏡辭:“那這位,想必就是謝姑娘吧?”

    謝鏡辭有些詫異,見她眸光一轉,繼續道:“昨夜周館主同我提起過,說武館裏來了個很是厲害的小女孩。他狠狠誇讚了謝姑娘一番,聲稱刀法絕世無雙,同齡之輩無人能與之匹敵——可巧,我也是個用刀的。”

    不對勁。

    這人說到後面,已經有那麼點咬牙切齒的意思了。

    “糟糕,我想起來了!”

    莫霄陽警惕心驟起,胸口警鈴大作,趕忙傳音入密:“聽說溫妙柔最愛與人比試,但凡遇見看不順眼的人,都要比上一把——咱們不會這麼倒黴吧!”

    溫妙柔:“既然謝姑娘對刀術造詣如此之深,不如同我來比一比,如何?”

    莫霄陽:……

    “我修爲已至元嬰,絕不會做欺壓小輩之事。”

    她說着緩步上前,瞥一眼被丟在桌上的書冊,挑眉一笑:“我方纔在看詩集,覺得挺有意思,聽說謝姑娘飽覽羣書,不如這樣,我們分別以刀作詩,如何?”

    “陷阱,這是個陷阱!這女人肯定是想做掉你!”

    莫霄陽像只跳腳的雞:“但凡和她比過的人,只有輸家能活着離開這棟樓!蕪城裏來來往往這麼多修士,沒一個活人曾經贏過她——千萬要輸啊謝姑娘!不然我們倆全完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