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潮生,鬼域龍城人,無師無派,自創流霜刀法,後遇劍客周慎,闖幽谷,斷長河,遊遍鬼域盡斬妖邪,不知其所終。

    話本子難免對故事添油加醋,謝鏡辭看完《鬼域生死鬥》,只大概瞭解到一些關於付潮生的人生軌跡。

    她少年心性,對這種行俠仗義的情節最是難以抗拒,當年看得撓心撓肺,因爲那個潦潦草草一筆帶過的開放性結局頹廢了好幾天。

    ——結果此時此刻當真來到鬼域,親眼見到兩個主人公的結局,反而讓她心裏更不是滋味。

    付潮生在十五前便全無蹤跡,還揹負了懦夫的惡名;周慎雖然健在,但似乎俠氣全無,成了個沒什麼作爲的武館老闆。

    這不是她期待的故事。

    所謂“從此幸福安康生活下去”的結局背後,只有滿地雜亂的雞毛。如今蕪城裏發生的一切,都和俠義豪情與仗劍天涯沾不上邊。

    “我想知道,”謝鏡辭斟酌一番言語,沉聲道,“當初付潮生與周慎離開斜陽穀,之後發生了什麼。”

    斜陽穀,正是《鬼域生死鬥》結尾處戛然而止的地方。

    溫妙柔斜倚在一根木柱上,神色淡淡地打量她,答非所問:“你和他什麼關係?”

    莫霄陽曾叮囑過,付潮生在蕪城裏的名聲算不得好,爲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儘量不要在外人面前對他表現得太過崇拜。

    謝鏡辭略微一頓:“我曾聽說過關於他的事蹟,有些感興趣。”

    溫妙柔眉間隱有鬱色,似是不耐煩:“那你應該知道,他背棄承諾、出賣同仁的事囉?”

    “我知——”

    最後的字句沒來得及出口,謝鏡辭恍然愣住。

    “背棄承諾”她的確聽說過,但之後那四個字又是指哪件事情?

    一提到付潮生,溫妙柔的神態就顯而易見地不對勁,語氣陰沉了三個度不止。

    謝鏡辭猜出這兩人之間曾有過瓜葛,小心試探:“出賣同仁?”

    “蕪城中人沒那麼小心眼。你以爲單純的背信棄義,就能讓他們記恨付潮生這麼多年?”

    溫妙柔見她雙目茫然,冷笑一聲:“他們最爲怨恨的,是付潮生將機密泄露給江屠,當作離開鬼域的籌碼,害得不少人無辜殞命、家破人亡。”

    這事兒她還真沒聽說過。

    謝鏡辭迅速擡眼,和同樣茫然的莫霄陽交換一個視線,聽跟前的紅裙女修繼續說。

    “看見屋外那條破街了嗎。”

    溫妙柔道:“在江屠統領之下,高位者驕縱奢靡夜夜笙歌,像我們這種小地方的窮人,只有苟延殘喘的份——生活在這種地方,任誰都想要搏上一把,將那羣惡棍推翻吧?”

    謝鏡辭點頭:“所以‘同仁’是指,其他想要刺殺江屠的人?”

    “江屠修爲高深,蕪城裏任何一個人單拎出來,都不是他的對手。在付潮生出現之前,城裏暗中集結了一羣義士,想在鬼門開啓、江屠巡城之際羣起而攻之。”

    但這種方法成功率很低。

    蕪城裏的修士,連金丹期都爲數稀少,他們大多是築基修爲,若想對抗江屠,無異於以卵擊石。

    “後來付潮生來了,這個擔子便落到他頭上。”

    溫妙柔本在低頭把玩指甲,說到這裏兀地擡頭:“待他失蹤後,江屠聲稱從付潮生口中得來了有人意圖謀反的消息,旋即派遣監察司,將全部義士誅殺殆盡。”

    她說着低笑一聲:“你們這些小輩沒聽說過,其實挺正常——自從那件事一出,監察司就跟瘋狗一樣四處搜查亂黨,時至今日,已經沒人敢提起當年的事兒了。”

    這是謝鏡辭從沒料想過的發展。

    如此一來,付潮生的結局豈止是一地雞毛,分明成了灘污濁不堪的泥,由萬衆敬仰的英雄到遺臭數年的叛徒,只用了短短一日的時間。

    “但……無論是付潮生離開鬼域,還是他背信棄義、出賣蕪城百姓,其實都來自江屠的一家之言吧?”

    謝鏡辭皺眉:“倘若一切都是江屠刻意編造的謊言,也並非全無可能。”

    溫妙柔並未立即迴應。

    她不知在想些什麼,突然往前邁開一步,若有所思地把謝鏡辭上下端詳一番,眸光定定:“周慎說,你曾被付潮生救過一命……你也不信他是貪生怕死之輩,對不對?”

    也?

    謝鏡辭一陣愣神,又見溫妙柔靠得更近:“付潮生在斜陽穀,打敗的那玩意兒叫什麼?”

    謝鏡辭脫口而出:“九頭蟒。”

    “他最常用的一招刀法是?”

    “斬寒霜。”

    “他最喜歡的食物和女人類型是?”

    “牛肉麪和……這種事話本子裏怎麼會寫啊!”

    等等。

    謝鏡辭壓下覺得這人莫名其妙的念頭,心口一動。

    她之所以知道這些,全因對付潮生崇拜至極,纔會認真記下話本里的一字一句;溫妙柔雖是情報販子,但如果對他毫不上心,定然不會把每個細節都記在腦袋裏。

    更何況,在不相信付潮生貪生怕死那件事上,溫妙柔用了一個“也”。

    謝鏡辭:“你莫非也是——”

    “我就知道,看過他生平事蹟的人,怎會不心生仰慕。”

    溫妙柔一把捏住她肩頭,一段好端端的對話,硬生生被她講出了幾分地下接頭的崇高使命感:“我懂你。”

    什麼叫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什麼叫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

    她猜得果然沒錯,這也是個粉絲。

    而且以溫妙柔的架勢來看,絕對是付潮生鐵打的大粉頭!

    “江屠就是一個惡霸,只要對他有利,任何事都幹得出來。”

    溫妙柔長吐一口濁氣:“當初在斜陽穀決戰九頭蟒後,付潮生與周慎都受了危及性命的重傷,受一名醫女所救,來到相距最近的蕪城休養。後來付潮生與那名醫女相戀,加之周慎傷及識海、修爲大損,兩人這一住,就是整整四年。”

    謝鏡辭好奇道:“那位醫女現下如何?”

    “難產,生下孩子便去了。”

    她似是想到什麼,冷冷嘖了一聲:“那小孩不堪大用,毫無能耐,不但沒能繼承他爹的一丁點天賦,還聽信讒言,篤信付潮生是個沒用的懦夫,在許多年前離開蕪城,直到今天也沒回來。”

    莫霄陽聽到這裏,不自在地輕咳一聲。

    謝鏡辭心有所感,悄悄傳音:“付潮生的兒子,不會就是付南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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