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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啊!青棵喫上了皇糧,我也高興,別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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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親不如近鄰,還是鄰居好啊!譚木匠兩口子嘴脣哆嗦着,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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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昇到了樹梢,陽光和煦而溫柔,樹葉上,草尖上掛着晶瑩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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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黃鸝在枝頭鳴唱,寧靜的凌雲渡熱鬧起來了,大夥踏着露珠,也不怕打溼了鞋子,紛紛上譚木匠家去架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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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奉上三五元錢,十元八元也有兩份,大多是雞鴨,雞蛋,村民們太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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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首富吳天勝和大牙子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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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天勝外面穿着西裝,裏面卻穿着秋衣,繫着條紋領帶,頭上又戴着黃帽子,顯的不倫不類,一幅暴發戶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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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們都把領帶叫成勒在脖子上的褲腰帶,只是那條領帶,又寬又大,在吳天勝那肥大的肚皮上,隨風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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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手挽着手,說說笑笑,開心的不得了,當着大夥的面,村長大牙子開始了即興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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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少爺們兒,咱村出了一個喫皇糧的,是我大牙子的榮光,也是全村人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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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雲浦鎮大不大,熱鬧不熱鬧,沒有考上的吧,咱凌雲渡別看村小,人傑地靈,出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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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的出錢,沒錢,一隻雞,一袋苞谷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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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了錢,交了雞鴨,趕緊滾蛋,不管飯,我兄弟這點家底,大夥都知道,勉強糊住幾張嘴,哪有多餘的東西,大夥多擔待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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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的入情又入理,話糙理不糙,大夥都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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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木匠夫婦眼睛溼潤了,興奮的滿臉發紅,多好的鄉親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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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對這個倒插門女婿不理不睬,顯的高高再上,沒想到關鍵時刻,個個熱情似火,令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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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不由地自責,當初對鄉親們有偏見,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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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在燒開水,忙的鼻尖沁出了汗珠,小臉紅紅的,像紅富士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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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禾在搬麥酒,小四,小六在攏雞鴨,反正活多人也多,人人都有活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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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木匠手忙腳亂地招待客人,還讓人賒了兩條鐮刀牌香菸,散給大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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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家老二和賈家老五充當了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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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老五拎個編織袋盛錢,吳老二雖說小學三年級畢業,但寫的一手好楷字,書寫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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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山,五元,一隻綠頭老公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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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富,兩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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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國,兩隻老母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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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十八,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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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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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吳天勝和大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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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牙子掏出了二十元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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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夥把眼光投向吳天勝,想看看這個凌雲渡的首富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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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天勝躊躇了一下,從左口袋裏掏出了十元,又從右口袋裏掏出了十元,遞給了賈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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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老五吐出一個菸圈,眯着眼,笑着問,“二十元還裝兩個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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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天勝說,“我這圖個保險,老話說,有錢不花,掉了白搭,我把錢裝兩個口袋,要掉,只能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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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三一伸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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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笑着,劉四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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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個貨郎,大小也是個老闆,劉四海坦胸露懷,手裏拿着破破爛爛的芭蕉扇,邁着八字步,一步三搖,一搖三晃地走來了。
譚木匠見了,連忙敬上一顆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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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四海和譚木匠有隔閡,他看也不看譚木匠一眼,煙也不接,徑直走到賈老五面前,掏出一疊鈔票拍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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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老五吐了一下舌頭,數了數,整整伍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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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兒連忙遞上一碗涼茶,劉四海一飲而盡,對青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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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喫上了皇糧,舅舅也高興,以後有缺錢的地方,吱聲,舅舅不缺你這幾個小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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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扭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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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牙子望着劉四海的背影,搖了搖頭,“這頭犟驢,還是這個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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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雲渡的人都來了,就連吳家六阿婆,那個五保戶老奶奶,也拿了五個雞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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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的時候,送走了客人,譚木匠兩口子合計着帳本,一百八十二元五毛錢,十六隻雞,七隻鴨,六十八個雞蛋,乖乖,一家人從沒擁有過這麼多東西,全家出現了少有的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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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棵一帆風順地去了縣城上師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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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禾也找到了工作,經過大牙子的介紹,去了縣城一家餐館端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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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比在村頭大槐樹下賣茶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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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工錢是兩百八拾元,外帶上午一頓飯,老闆是大牙子老婆娘家人,還沒出五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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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對青禾很和氣,聽說青禾家等着用錢,連忙預支了一月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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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青麥來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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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說,她和巴羅鍋回了老家,巴羅鍋的老家在福建的大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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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人很富裕,幾乎每家都有二層小樓,公公婆婆喜歡的不得了,對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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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定下個月就和巴羅鍋去杭州城彈棉花去,那兒的人富裕,錢也好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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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青麥的來信,譚木匠夫婦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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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麥遠嫁異鄉,青禾找到了刷盤子的工作,青棵考上了師範,譚木匠夫婦覺的壓在背上的擔子一下子輕了許多,終於挺直了腰桿,人也精神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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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心的日子就像草尖尖上的露珠,好不容易聚成了一滴,還來不及反射太陽的光輝,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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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小四,小六上了城裏的高中,小七,小八也上了鎮上的初中,最小的九兒也上了五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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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木匠累駝了背,農村女人月子期間又不注意保養,杏子得了月子病,見風流淚,受涼腰痠背疼的,供着這麼多人讀書,確實供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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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那些學雜費,單是喫喝費就喫不起,爲了省錢,小四,小六和姐姐青禾在外租了一家小小的民房,每月租金十元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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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寢室裏每間放了四個高低牀,住了八個人,每晚亂哄哄的,影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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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房的好處是安靜,有益於學習,大姐青麥還可以抽空來指導妹妹們學習,而且可以從家裏帶來米麪,省一大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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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青禾每天下班都是深更半夜,累的腰痠背疼的,但遠在一百多裏外的縣城,姊妹們住在一起,就是莫大的安慰,莫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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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小八在鎮上,雖說離家只有十八里山路,情況很是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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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住在宿舍,喫在食堂,每週六回家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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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回到家裏,兩人總是掀開鍋,找剩飯,喫起來狼吞虎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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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家裏拿的那一點點錢,兩人幾乎沒有喫飽過,瘦成了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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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是小八,十四五歲的人了,才五六十斤,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刮飛,常常喊着頭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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