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原來是青禾從縣城回來了。
</p>
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成年的青禾由醜小鴨變成了白天鵝,變成了小仙女。
</p>
絲綢褂,喇叭褲,穿着高跟鞋,那鞋跟細細的,頭髮也燙的又松又亂,好像門前的柴草垛,青禾活成了城裏人。
</p>
九兒看那高跟鞋鞋跟那麼細,就象一枚大頭釘,她真擔心,鞋跟會釘進土裏,拔不出來。
</p>
山路那麼崎嶇,也不怕崴了腳。
</p>
姐姐揀了一盒桃酥,後面緊跟着一個年輕男子,穿着皺巴巴的西服,平頭,雖說瘦,但很精神。
</p>
瘦獮猴左手提着一刀豬肉,右手提着一兜蘋果。
</p>
九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客人是姐姐的男友。
</p>
九兒連連搖頭,這貨太醜了,貌若螳螂,瘦似不獮猴,眯眯眼,八字眉,雞屁股嘴,雷公鼻,走路外八字。
</p>
和二醜一比,哈哈,那叫一個寒酸,簡直是何首烏的根一初具人形。
</p>
三嬸和母親忙走過去接過禮物,當瘦彌猴走過棗樹下時,九兒猛此一晃樹枝,又啪啪地落下了一陣棗雨。
</p>
棗兒落在瘦彌猴頭上,砸疼了他。
</p>
瘦彌猴抱了一下頭,朝樹上一看,露出個好像要哭的笑容。
</p>
青禾便罵九兒,“你個小丫頭片子,野孩子。”
</p>
九兒隱在樹冠當中,笑着頂嘴,“喲,還沒過門呢,胳膊肘就朝外拐了,咱倆一個爹又是一個娘,我是野孩子,你也是一”。
</p>
那小彌猴呲牙一笑,抱着頭就朝屋裏鑽。
</p>
小彌猴確實是青禾的男朋友,是個廚師,叫毆陽強子,話不多。進了屋,便老老實實坐着。
</p>
母親見女兒領來了男朋友,十分高興,慌的又是遞煙又是沏茶。
</p>
“抽菸嗎?”
</p>
“不抽。”
</p>
“喝酒不?”
</p>
“不會。”
</p>
“那喝杯開水吧!”母親又遞過來一碗開水。
</p>
歐陽強子慌了,連連擺手,“我不會,真的不會,大姨。”
</p>
譚木匠夫婦只是笑,九兒也跟着笑。
</p>
笑的九兒直揉肚子,這瘦猴子莫非是個大傻帽。
</p>
九兒笑夠了說,“村裏人都說姐姐長的美若天仙,眼界高,走路都仰着頭,翻着眼皮,誰知道找了個傻猴子。”
</p>
青禾大波浪一甩,毫不相讓,“高小姐還找個豬八戒呢,那不叫瘦,叫健美,強壯。”
</p>
老話說情人眼裏出西施,既然女兒認準了這個傢伙,譚木匠夫婦也沒話說。
</p>
杏子夫婦挺滿意,農村人講究的是老實過日子,況且歐陽強子是城市人,又有技術。
</p>
三年大旱,餓不死大師傅。
</p>
大師傅就是廚子,這技術穩當。
</p>
青禾嫁給他,總比鄉下種地強。
</p>
還有大女兒青麥,嫁給了一個彈棉花的外鄉人,成天彈棉花嘞彈棉花嘞地直着嗓子喊。
</p>
譚木匠夫婦想起來就要流淚。
</p>
對於青禾的這門親事,夫婦倆十滿意。
</p>
爹孃一滿意,這事就算定了型。
</p>
按照規矩,歐陽強子要在九兒家喫頓認親飯。
</p>
飯菜很豐盛,雞蛋鴨蛋家裏有,小蔥白菜豆角雜七雜八家裏多的是,豬肉是強子逗的。
</p>
九兒的父母又殺了一隻肥肥的蘆花老母雞。
至於做飯,歐陽強子是廚師,現成的。
</p>
不用杏子夫婦幫忙,九兒擇菜,歐陽強子已麻利地在竈上忙開了。
</p>
這也許是強子最用心的一次,爲給未來的岳父岳母留個好印象,強子使出了全部的本領,真正做到了色香味俱佳。
</p>
飯菜擺上了桌,九兒一家人算是開了眼界,小小的飯桌上擠滿了菜。
</p>
鐵板里人脊,清蒸五花肉,手抓餅,骨肉相連串,川香雞柳,臺灣烤腸,連心脆,無雙劍翅,千頁豆腐,螞蟻上樹。
</p>
九兒第一次見到這樣精緻的菜,乖乖,真不得了,她舉着筷子,猶豫了一下,真不忍心下口。
</p>
還有那一個普通的西瓜,經強子一陣搗鼓,成了一盤臥龍,那眉眼,龍角,鬍鬚,嘖嘖,活了。
</p>
西瓜被雕成了龍,餵豬的山芋被雕成了鳳。
</p>
那是一隻展趐欲飛的鳳,歪着頭凝視天空。
</p>
鳳的胸下,一隻小鳳偎依在母親身下,溫馨而又感人,一圈青菜裹着鳳,白的是蘿蔔片,青的是韭菜。
</p>
看的九兒一家目瞪口呆,杏子嘴裏“噫唏,噫唏”地不住地讚歎着。
</p>
譚木匠是見過世面的人,因爲嫁妝打製的好,飛雲浦的馮四爺請他在鎮上喫過,他只是笑,並不言語。
</p>
九兒猶豫了好大一會,才反應過來。
</p>
雕的再好,西瓜,山竽也雕不出肉味來。
</p>
西瓜還是西瓜味,山竽還是山竽味。
</p>
青禾白了九兒一眼,“雕不出肉味?你知道這盤山竽多少錢一斤嗎?”
</p>
“一元兩元。”九兒邊說邊伸筷子去挾。
</p>
青禾一笑,“三十五。”丶丶↘
</p>
九兒嚇了一跳,連忙停住了筷子,“這可比肉貴多了。”
</p>
真他媽的邪門,怪不得人人都往城裏鑽,一個小小的山竽,在農村只有餵豬。
</p>
到了城裏,削上幾刀,弄個造型,便身價暴增百倍。
</p>
這不是搶錢嗎?
</p>
譚木匠只是笑,這就是技術。
</p>
技術是最值錢的,例如那些爛木頭,在別人眼裏只能燒火。
</p>
到了譚木匠眼裏,便成了桌,椅,牀,櫃。
</p>
九兒看了技術這麼有錢,不由的替姐姐暗暗高興。
</p>
忽然又想到二醜,這個鬥雞眼二醜,又肯喫又會玩,一點兒技術也沒有。
</p>
唉,長的好看又有什麼用?能當飯喫,又不是動物園的猴子烏龜,有人掏錢買票去看。
</p>
又轉念一想,他的父母是瓦匠,現在混成了工頭。
</p>
他的工頭父親把手藝傳給二醜,雖說苦點累點,但也能掙錢養家呀!
</p>
只要不學點點的父親,那個有錢賭博,沒錢買鹽的傢伙。
</p>
家裏地裏沒見他幹過活,有次點點沒有學費,賣了幾擔稻穀,被他輸的一乾二淨。
</p>
點點的母親說了兩句,被他揍的頭破血流,躺了半個月纔會下地。
</p>
九兒想着想着,又愣了神,口裏嚼着雞肉,硬是沒品出一絲肉味兒。
</p>
又過了幾天,青麥從杭州寄回了一張匯款單。
</p>
整整伍佰元。
</p>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足夠買半頭牛了。
</p>
也不知青麥和巴羅鍋走了多少路?喊了多少聲“彈棉花嘞彈棉花”?
</p>
唉,苦命的人,祝她們相親相愛,永遠幸福。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