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那松根，蜿蜒曲折，未梢一頭鑽進了大山，緊緊地和大山連在了一起。
</p>
九兒坐在松樹根上，看那胭脂染紅的日頭，一點兒也不刺眼，相反，九兒卻覺的陳舊，滄桑。
</p>
深山幽靜，空靈，神祕，九兒也被包圍在了無言的孤獨之中。
</p>
九兒隨手拾起一塊石粒，在石頭上畫那落日，畫那山水，畫那古松翠柏。
</p>
畫好了，九兒又覺的少點什麼？
</p>
思忖片刻，九兒又在落日下畫了一隻盤旋的烏鴉。
</p>
九兒又在畫下方題了一句話，
</p>
一山一樹一老鴉，
</p>
下聯想了半天，覺的近在眼前，卻又想不出來，只的作罷。
</p>
“小九啊一，小九一，你在哪兒？”母親蒼老的喊聲遠遠地傳來了。
</p>
九兒扭頭望去。
</p>
母親佝僂着身子，柱着柺杖尋來了。
</p>
母親老了，歲月的坎坷把母親的臉上雕刻了無數條深深的皺紋，母親的皺紋裏卻又淹沒了多少傷悲，多少無奈啊！
</p>
那雙小腳，邁過了多少道坎坷？多少條溝溝河河啊！
</p>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p>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p>
誰言寸草生，報的三春暉。
</p>
母愛，深沉的母愛，令人此生無法報答。
</p>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p>
母親怕九兒一時想不幹，尋了短見，蹣跚着滿山尋找。
</p>
“閨女啊！人活着，這溝溝坎坎比山上的樹木還稠，比茅草還密。
</p>
邁不過去，一時想不開，眼一閉，一了百了，人這輩子就結束了，白在世上走了一遭。
</p>
好死不如歹活着，就像那草，現在冬天，沒了葉子，枯了莖，看着死了。
</p>
可誰知道地下的草根根還活着，到了春天，又是發芽芽，開花結果。”
</p>
九兒聽了，不由抹了一下淚水。
</p>
娘慌了，“九兒啊，娘知道你心裏委屈，你莫哭，眼淚流成了嘎納河，又有啥用？”
</p>
“娘，我沒哭，是眼裏刮進了灰塵，我揉眼呢。”九兒掩飾着。
</p>
“這紅天老日頭的，又沒有風，地上盡是雪，化凍的地方也沒有幹，咋會有灰塵？”
</p>
娘說着，眼圈紅了，聲音哽咽了，
</p>
“閨女是娘身上的肉，閨女的心思娘知道，妮子，想哭，就哭吧，趁這兒沒人，大聲哭出來，心裏會好受些。
</p>
千萬別認人看見，那幫傢伙看見了，又該閒言碎語，看妮兒笑話了。”
</p>
九兒聽了，像小時候一樣，一下撲在娘懷裏，放聲大哭。
</p>
……
</p>
兩人往回走，剛拐過一道山樑梁，從森林深處又飄來了瘋子王天保的歌聲，在這寂寥空曠的山野，王天保的歌聲狂放，粗野，沙啞，蒼桑，聽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p>
“我給閻王一包煙，
</p>
閻王送我當神仙。
</p>
我送神仙二鍋頭，
</p>
神仙把我送回了人世間。”
</p>
就像一個幽靈，這歌聲一下子鑽進人的心靈深處，令人難以忘懷。
</p>
九兒循聲望去，不遠處的一棵沙棗樹上，有一個人正在摘棗。
</p>
那沙棗又小又酸，很少有人採摘，因此，在寒冷的冬天裏，才能留一樹紅橙橙的沙棗。
走近樹前，王天保也從樹上下來了，手裏提着一點點沙棗。
</p>
九兒感到很奇怪，滿樹的野棗，都是無主的東西，跑了那麼遠的，爲什麼只摘一點點？
</p>
王天保說，“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有主的。
</p>
就像這沙棗，烏鴉啊，麻雀啊，山雞啊，喜鵲啊，還有八哥子，都是它的主人。
</p>
我摘完了，它們喫啥？”
</p>
九兒沒想到這個瘋子說出的話這麼富有哲理，真是人瘋話不瘋。
</p>
再看王天保穿着露腳趾頭的踢倒山布鞋，露膝蓋的褲子，打了補丁的譁咔中山裝。
</p>
衣裳雖破，但洗的乾乾淨淨，佩上王天保的一頭坡肩長髮，人倒也十分精神。
</p>
王天保走到九兒面前，打開了編織袋，讓九兒和母親品嚐。
</p>
編織袋裏盡是紅紅黑黑的野山果，沙棗啦，山桃核啦，風乾的柿子，蘆花果啦，還有麻酥棵……
</p>
都是大山特有的野物。
</p>
九兒沒有喫王天保的野果，她在品味王天保的話。
</p>
這個瘋子，成天瘋瘋癲癲的，把日子過的就像初學者的歌，時而不着調，時而找不着北。
</p>
這些瘋話看似荒誕，細品卻富有哲理。
</p>
九兒不由多看了王天保一眼。
</p>
王天保看過九兒畫畫，他對九兒的畫特別欣賞。
</p>
今天他見九兒進山，以爲又是來寫生的。
</p>
“又寫生了嗎？”王天保問。
</p>
九兒不想搭理他，但出於禮貌，還是點了點頭。
</p>
這一下，王天保算是找着了話題。
</p>
“國畫重在寫意，要着墨大膽。
</p>
古人總結出勾畫十八描，點，染，浚等。
</p>
着墨濃，淡，閒，蔬相宜，不拘求其形，而求其意。”
</p>
王天保侃侃而談，九兒似懂非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p>
面對這個瘋子的“糾纏”，九兒的母親火了，拉着女兒就走。
</p>
“這個瘋子，又發病了，飯都喫不飽，還講究畫畫，你爹王葫蘆畫的好又有什麼用？”
</p>
提到了王葫蘆，這就要從王天保的爺爺說起。
</p>
王天保的爺爺王靜齋，號守玉，人稱銅畫鐵骨話神仙。
</p>
清雍正三年，王靜齋出生在保定府三甲六裏屯，父親是個秀才，收十來個學生。
</p>
母親替人縫縫補補，勉強餬口。
</p>
既然是秀才，便差不了詩詞歌賦。
</p>
可惜皇帝老兒是滿清人，靠着十萬鐵騎，以及漢奸吳三桂的協助，成功入主中原。
</p>
靠着血淋淋的殺戮而登上了皇帝寶座的康熙王朝，突行了文字獄。
</p>
有人心血來潮，即景寫了首“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
</p>
有人捅到了皇帝那兒。
</p>
皇帝老兒一看大怒，“他孃的，你以爲滿族人起於蠻荒之地，沒有你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殺，所有牽連者，殺。”
</p>
到了雍正王朝，文字獄更是延續了老爹的作風，動不動就是殺，殺，殺。
</p>
可憐了那些讀書人，爲了活命，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惹來了殺身之禍。
</p>
弄的好多文人改了行，去當乞丐。
</p>
人倒黴了掉個樹葉也砸破頭。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