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和尉遲恭等人的閒談,蕭冉這才得知李二爲何突然要擺出這麼大的陣仗來南山了。
文管們又想削減兵部用度了,房玄齡甚至上奏說武庫的兵器鎧甲已經遠超前隋了,出人意料的是這次李二並沒有反駁,反而十分贊同這番話,整修兵器防禦寇亂,雖然是緊要的事情,但我要求你們把心思用於治國之道,各自務必竭盡忠貞,使老百姓安居樂業,這纔是我真正要的鎧甲兵器。隋煬帝難道是因爲鎧甲兵器不足,才遭到滅亡的嗎正是由於他不修仁義,羣臣纔會怨恨叛離他。
這種私下的奏對既然能人盡皆知,說明皇帝和首相已經在某種層面上達成了共識,大唐立國至今,武將地位一直穩壓文臣一頭,如今是時候平衡一下朝堂上的態勢了。
高士廉被召了回來,李大亮也由武勳轉向了文職,甚至尉遲恭都即將被外派襄州擔任都督,不但如此,多位老將已經從實權軍職轉向了虛銜,兵部尚書已經有三位了,更多的是十六衛大將軍這種榮譽稱號,取而代之的是蘇定方,杜君綽這些年紀尚輕,資歷尚淺,在軍中威望還不高的中青年將領。
在這個三十歲即可自稱老夫的年代,一大把正處於當打之年的宿將提前過上了半退休的生活,外放其他州縣當都督還好,如果是腦袋上頂了個刺史的,那就是真的退休了,畢竟李二不會真的讓這些只會衝殺帶兵的武夫去治理一州之地,更多的,只是一個象徵,代表着你可以享受這個待遇,每年還有一筆額外的俸祿發下來。
不滿者當然有之,李世民一邊剝奪部分老將軍權,一邊分化喜歡報團的武將羣體,轉入文臣者有之,外放都督者有之,被剝奪軍權者更是不少,據尉遲恭說,上次朝會差點幹仗,可木已成舟,勳貴們的裂痕已經越來越大了
蕭冉其實明白李二這麼做的目地,做爲皇帝自然不願看到手下們一個個其樂融融,同仇敵愾,這會讓李二心裏感到非常的不踏實,尤其是自己的這些手下大部分都還握有軍權,縱觀漢代以後的各朝史書,王朝更替大多是由手握軍權的勳貴世族推波助瀾,就連他李家也是如此,若現在自己想出臺一項法令,得經過這個團體同意,而分化打壓之後,勢必會有人站在自己這一方,如此一來,阻力就會削弱許多。
有一點讓蕭冉不明白的是,李二這是準備打壓關隴集團了麼,這麼着急,明明世家這座大山還如芒刺在背,李二這是在玩火啊
所以這次把朝會放在南山想要讓所有人看看文治之功李二到底在南山安插了多少探子,若非有十足把握,怎敢貿然幹這種事,想來這次自己很有可能會莫名其妙的得罪一大半勳貴,人家蘭陵侯也是武侯出身,如今轉了文職之後不是也幹得有聲有色一個個鬍子一大把了連一個少年都不如
望着正在訓斥自家子侄的武將們,蕭冉陷入了沉思,即便自己不在朝堂,卻仍然會被朝堂刮過來的罡風所摧殘,還有胡蘿蔔的消息放出去後,今天李二居然連問都沒問一下,按理說這種高產作物應該會讓糧食貧瘠的大唐沸騰纔是,總不能因爲不是主糧就不上心吧
打定主意後,蕭冉便立刻動身往新開墾的實驗田走去,路上碰見了一臉落寞的楊政道,按理說這小子月試文史第一,應該高興纔是,怎麼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見他望着其他同窗正三三兩兩的和自家老爹在一起歡聲笑語,蕭冉心中有所明悟。
“你一個人在這幹什麼今日不是放了一天假麼,怎麼沒去登山”
楊政道見是蕭冉,連忙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先生好,學生只是”
“只是什麼”蕭冉笑眯眯的看着他,這小子看起來比當初在定襄時沉穩了不少,雖說這種成長是必然的,但蕭冉並不希望自己的學生受太多環境因素的影響,對於楊政道,他寄予厚望,能在學問上打敗李泰的少年,可真不多見。
蕭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
“你也不要太難過,老祖宗畢竟年紀大了,又因爲身份敏感,所以纔不能來南山看你,再說了你忍心讓老祖宗在這麼冷的天大老遠跑過來看你一眼”
“可是”
楊政道擡頭想說什麼,又徒然低着頭一言不發,蕭冉分明在這小子眼眶中看見了淚痕。
“可是你考了第一卻沒人向你祝賀是吧你的成績單和評語我都派人送了過去了,聽回來報信的人說,老祖宗當時高興得連喝了三碗米粥,直誇自己孫兒有出息”
“當真奶奶真的很高興麼”楊政道的語氣裏終於帶起一絲高昂。
“先生什麼時候騙過人,等這月放假回家你就知道了。”
蕭冉心中長嘆一聲,想必蕭後定然告誡過楊政道在培訓班不要太出挑,可少年人最是心高氣傲,都是同齡人,遇見比自己厲害的人,會不由自主的起了暗自較勁的心思,想要低調談何容易,自己不是沒試過想把楊政道的試卷改爲二等,可於老夫子就是不同意,認爲這是作弊,對其他學子不公平,還噴了自己一臉的口水。
“先生再教你一個道理,學問這種東西,不是學給別人看的,做學問更不是爲了得到別人的祝賀,而是開拓我們自己的眼界,豐富我們自己的學識,因爲不可能有人會從頭到尾的誇讚你,在你學問超過他們的時候,或者說你懂的比他們多的時候,你就會引來別人的妒忌,尤其是當你有一天鶴立雞羣的時候,說不定還會引來別人的猜忌,所以你有多少學問,自己知道就好,不用刻意顯擺給別人看”
“學生受教了。”楊政道一臉恍然大悟。
蕭冉見他悟性頗高,正想再誇讚幾句,不料旁邊冒出一個陰惻惻的聲音:
“蕭侯教學生便教,只是把老夫人等比做毫無容人之量的莽夫,是不是太武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