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個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旁觀者,這時覺得勝負好象已經有了分曉。

    若是拿摔跤作比方的話,被告現在只有腳趾頭還站在摔跤場地的邊緣上,上半身已經弓出場外,在艱難地應付着來自檢察官方面的進攻。

    在這十年當中,類似這樣的場面,我親眼見過有幾十次了。

    即使是在警察拷問之下,一直堅持用言不由衷的假供詞,或者說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等辦法,拒不認罪的被告人,當檢察官一旦戳到他的要害,也將招架不住而垮將下來。

    有的號啕大哭,有的大聲叫喊,也有的更嚴重,當場就昏迷過去,一下子摔倒在地下。

    但是,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在感到自己已經不行了的時候,就完全喪失鬥志,而以後則由檢察官隨意擺佈。

    現在,天野檢察官大概也自信被告已經就範,爲了給他最後一擊。繼續訊問下去。

    “被告當時在茶館碰上了津川廣基吧?”

    “是的,他是在我們進去大約三十分鐘以後進來的。他大概一眼就看見了康子,走過來邊說了聲‘打擾你們嗎?’邊賊眉鼠眼地打量着我,沒等康子給他介紹,就接着說:‘你是村田和彥先生吧?前些年我看過你演的戲。’”

    “後來你們怎樣了?”

    “因爲那叫我們正在密談,當然覺得他打擾了我們,可是也不好叫他走開,只好沒無邊際地閒談了一會兒。”

    “當時你們沒有淡到這次事件嗎?”

    “沒有,大概是對方也不願意刺傷康子的心,關於這件事,一句也沒有談到。他只是說:‘你也不能總是一個人過下去呀,年紀還不算老,過一年以後,再找一個好丈夫結婚吧!’我聽了很不是滋味,大概臉色都變了。康子也混身發抖,太聲說道:‘你不要說這種話!’”

    “後來你們怎樣了?”

    “我已經在那裏呆不下去了,叫着康子馬上走出了茶館,津川廣基說他在等一個人,留在茶館裏沒有動。”

    “後來你們喫晚飯了嗎?”

    “我已經什麼也咽不下去了,康子也說喫不下東西去,兩人勉強喝了兩杯啤酒。”

    “醉着酒開的車嗎?”

    “那次事件發生以後,我對我的汽車害起怕來。我一個人把着方向盤,就覺得後邊座位上好象是坐着東條憲司的幽靈,盯住我不放,實在受不了。照這樣下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出車禍。那天我沒有開自己的車,來回都是坐的公共汽車。”

    “你們兩人沒有談到當晚再睡在一起的事情嗎?”

    “康子提出過,她說她一個人害怕。可是我執意拒絕了。好不容易忍耐了這麼久,一旦恢復了那種關係,很難說不被感情所俘虜。那樣一來,兩個人就全完了。我說服她至少要再等一年。”

    “康子同意了嗎?”

    “她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後來她終於含着眼淚嘟噥着說:‘你這不是要我死嗎?’”

    “這也沒有使你動搖嗎?”

    “沒有……”

    “那麼,你和康子是幾點鐘分手的呢?”

    “六點過一點。大概是因爲空肚子喝了酒,我完全醉了,弄得頭暈眼花。我對康子說:‘你若回家去,我送你一段路吧。’康子說再走一會兒再回去。我們走到數寄屋橋頭就分手了,這次分手就是我們此生的永別。”

    “你的話我不能相信。說來也許有點奇怪,這是不是被告從《你的名字》那本書中得到啓發自己編造的作品呢?”

    “不是的,我說的都是事實。”

    “那麼,有人證明你是一個人回家的嗎?”

    “當時我是和誰也不願見面的,自從我妻子出走以後,一直是請附近一位老奶奶每天早晨來我家收拾收拾房間和洗洗衣服,飯大半都是在外邊喫。這種散漫的、自暴自棄的孤獨生活,對我反而是合適的。老奶奶也以爲我是因爲妻子跑了而自暴自棄起來,隨她怎樣去想好了。”

    “那麼,那天晚上你是怎麼過的呢?”

    “喝了半瓶威士忌酒就睡了。到半夜裏難受得嘔吐起來,甚至想這樣死了算啦!”

    “第二天早晨津川廣基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心情怎樣?”

    “當他說‘康子昨天夜裏死了,你知道嗎?’的時候,我對我的耳朵都產生了懷疑。當時我想,從昨天的情況推測,她大概是自殺了。這時眼前天旋地轉起來,後來的事情我就記不得了。”

    “但是,根據津川廣基和當時到被告家見幫忙的小山村的證言,被告當時曾大聲地喊:‘說是我乾的?!’這是事實吧?”

    “我不記得。”

    “後來被告怎麼樣了?”

    “馬上準備了一下就開車去了,我想她死了也想見她一面。”

    “但是,被告不是既沒去東條家也沒去警察局嗎?你是想在什麼地方見死者一面呢?”

    “我那時的思緒,從右到左,從這個極端到那個極端,就象鐘擺一般地擺動。最初是想看一眼康子的遺容,又一想身體都東一塊西一塊的,多可怕呀!這時要看一看遺容的心情也無影無蹤了。”

    天野檢察官的眼睛裏,閃爍着光芒。

    “被告怎麼知道康子的屍體是被火車軋碎的呢?”

    “是津川廣基那樣說的。”

    “但是,根據檢察廳的調查記錄,他沒說過那樣的話。他說,在他還沒說出死亡地點和方式的時候,被告就瘋子般地大喊大叫起來,他感到很喫驚,也就沒法再說什麼了。”

    “可是,我的確是聽他說的。”

    “被告剛纔發言的意思不是說,一聽說康子死了,就呆若木雞不省人事了嗎?”

    “……”

    “被告知道屍體是被火車軋碎的,不是說明被告已經對死者的被殺害和屍體遺棄都很清楚嗎?這是連七歲小孩都明白的。”

    這是砍來的第二刀!依我看來,這簡直是敲斷骨頭的一擊,幾乎是致命的一擊!

    但是,村田和彥仍在顫抖着全身做殊死的抵抗。

    “這……大概……是來自東條憲司屍體的聯想吧。”

    “聯想也總該有個限度吧?被告還堅持主張沒到目黑的現場去過嗎?”

    “沒去過,絕對……”

    檢察官這時舉起一個小打火機叫他看。

    “這個上邊用羅馬字刻着村田的名字的朗森工廠製造的打火機,是被告的東西嗎?”

    書記官從檢察官手裏接過打火機拿給村田和彥看。

    “是的,是我的東西。”

    “是康子送給你的禮物吧?”

    “是的,我總是隨身帶着它的。”

    “你總是隨身帶着的東西,爲什麼在第二次殺人事件的火車道旁的屍體旁邊發現了呢?”

    還沒有從第二次打擊中喘息過來的被告,又遭到了第三次攻擊。

    村田和彥兩手拄在證人臺上,勉強支撐住他那眼看就要摔倒的軀體。

    “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那麼,我可以替被告設想一下。被告把屍體扔下去的時候,身體哆哆打戰,爲了緩和一下緊張的心情,點了一支菸,就在這一瞬間,打火機從手裏滑了下去。從發現打火機的位置來說,這種推定是可以成立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