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穀律師喘了一口氣。可我連一口氣都沒有喘,這簡直是我在十年法庭記者生涯中,第一次聽到的充滿人道主義精神的大辯論。

    “這種自卑感,伴隨着兩種性格。爲了掩飾他心靈上的虛弱,在表面上採取倨傲不遜的態度。爲了不叫人進入他的內心世界,不叫人知道他的祕密,他對人採取一種冷淡、疏遠的態度。對被告村田和彥的性格的種種責堆,雖然不能說沒有理由,但我堅信,從上述情況來看,那是可以原諒的。基督耶穌曾說:‘敢於相信自己沒有罪的人,就用石頭打這個女人吧。’在這個法庭上,有哪一個人有用石頭打被告村田和彥性格上的缺陷的勇氣嗎?

    “伴隨自卑感的第二個特點是,當別人觸到他的痛處時,他的表現是無力的。

    “東條康子就巧妙地觸到了他心靈上的傷處,以肉體的魅力爲誘餌,使他按照她的意志行事。村田和彥親口說過,他象崇拜女神那樣崇拜她,爲了救她,他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這使我們聯想起中世紀的騎士精神。

    “由於他自己沒有任何責任的血統問題,甚至使他快要生產的妻子都拋棄了他,他過去幾十年的歲月,就是在無以名狀的迫害中度過的。

    “他對不僅理解他心靈中的傷痛,而且愛他的東條康子的愛情,是純真的,儘管從法律條文上說叫做不倫不義。至少,他心地的聖潔,是超越一切道德戒律之上的。而且,康子第一次殺人以後的態度,更加激發了他的感情。

    “當然,在意想不到的時間和情況下,一個屍體忽然出現在眼前,不論是誰,恐怕也不能繼續保持平靜的。何況是自己熱愛的女人親口說出是她親自下手殺死的呢!而且,當他了解到這個他沒有任何直接責任的事件,結果將涉及到一直使他苦惱的血統問題的時候,使得他精神失去正常,不能健全的判斷問題,是不足爲怪的。

    “要說他的態度和後來的行動荒唐的話,那麼,在某種意義上說,一九二七年北原二等兵的行動就更荒唐了。

    “他們兩人都是由自卑感導致犯罪的,而且我敢說村田和彥則發展到了神精錯亂、精種恍惚的狀態。

    “而且,他果斷地拋棄了付出這麼大代價而得到的愛情,現在想一個人孤獨地走上一條精神贖罪的道路。只舉出他沒有到警察局去自首一事,就說他一點也沒有悔改之意,這種解釋實在太膚淺了。對一個遭遇特殊、心理異常的人的行動,是應該用另外一種標準來衡量的。不進入他的內心世界,不設身處地地爲他着想的話,那麼,他的所有行動,都將是不可理解的。

    “二月二十日他重新和康子見面時的心情,簡直就象是進了修道院的人。‘在我們兩人之間,有一個死者的屍體’,這就是他悲痛的告白。象這樣動人魂魄的話,是很少有的。這充分說明,他在這三十多天裏的心情,是在孤獨中感到無窮的懊惱,可以說達到了大徹大悟的境地。

    “爲了救康子的命,決心在最壞的情況下,把一切罪過都攬在自己身上,默默地走上絞刑架的人,是否還會再次充當肉慾的俘虜,可能存在着不同的見解,但是我只的相信他自己的話……“假如他對第二次殺人有責任的話,當天晚上還呆在自己家裏,第二天早晨從電活裏得到通知以後纔開始逃走,不是太不近情理,太愚蠢了嗎?我們還沒發現有任何使他犯了罪以後還必須回家住的理由。相反,正因爲他不知道發生了事情,他才懷着痛苦的心情繼續呆在家裏。

    “檢察官把在現場發現的打火機作爲足以致人於死地的重要證據提了出來,但我對此有迥然不同的看法。比如在喝酒的時候,打火機是很容易丟失的東西。

    “村田和彥那天處於極端興奮狀態之中,比方稅,把打火機拉在什麼地方,或是被人偷走,而他自己卻完全沒有覺察,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警察局和檢察廳斷定他的行動是逃亡,這我也不能同意。他在一瞬之間失去了象偶像般愛戀的人。這個第一次事件發生以後甚至想一死了事的情人,不知怎的果然死了。在這個世界上,甚至連想爲之分擔罪過的人部沒有了。他的神經又一次陷入錯亂狀態,這時想安靜地思索一個晚上,以決定今後的行動方針——這種思想感情不是很自然嗎?只抓住一些表面的現象,就說那是企圖逃脫法網的絕望行動,我覺得也末必恰當。”

    我一直在閉目靜聽。毫無疑問,百穀泉一郎的話,具有充分的使第三者信服的說服力。

    的確,任何事情,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就有不同的解釋。過去我認爲非常有力的檢察官方面的論證,現在好象空中樓閣似地變成了幻影。

    但是,這終究還是一種感情論……村田和彥的心理,是可以同情的;但只是同情,還是救不了他的……

    百穀律師的發言,越發熱烈了。

    “剛纔我詳盡地敘述了形成村田和彥性格的因素,現在在這一前提下,進入對事件本身的辯論……

    “我在這個法庭上,冒着犯誹謗罪的危險,檢舉了證人津川廣基是殺人、屍體遺棄的嫌疑犯。在過了兩個星期的今天,他仍然不承認他自己犯下的罪行。但是,關於他犯下的僞證罪,他是不得不承認了。

    “這個法庭是審判村田和彥罪行的地方,不是議論其他人罪行的地方,檢察官的這個意見,我也是同意的。但是,根據證人的事關重要的僞證,來決定村田和彥的死活,這是對神聖審判的冒瀆。這個證人的這種證言,不是簡單地不予採用就可了事的問題。

    “根據我調查的事實,津川廣基好象也是一個具有危險性格的人物。我這個小小的律師,委託私人律師調查清楚了,他是一個慣於玩弄女性的人,他和好幾個女人有關係。當然,能力遠遠超過我個人以上的警察局和檢察廳的諸位先生,若是銳意進行調查的話,這應該是早已弄清楚了的問題。根據調查還了解到,他平時很奢侈,他的生活水平超出他的收入水平,當然,誰都希望生活得到改善,他若是業餘搞點副業或做點股票生意,弄點額外收入補貼生活,那也沒有特別理由加以指責。

    “但是,除了這次事件發生以後的不正當的投資以外,在這方面他並沒有做出什麼成績。比方說,在業餘用筆名爲別的雜誌寫文章搞點收入的事情也沒有過。

    “他家裏沒有什麼資產,生活水平又超過收入水平,別人不是容易首先就想到他是從女人那裏弄來的錢嗎?

    “當然,要說這不過是辯護人的一種想象的話,也確實是那樣。一個律師沒有警察那麼大的權限。很明顯,一個一個地去訪問和他有過關係的女人,詢問是否和他有金錢來往,那是超出我能力範圍以外的事。我也不願意再惹來恐嚇人的嫌疑。但是我已查明,他穿的西服革履和他的收入是不相稱的,而且他經常爲手頭拮据而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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