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電人……放電人……放電……人……”

    日積反覆念着那早已厭煩不堪的咒語,漫步在名坂國小後方的樹林裏。

    這裏的氣氛,跟傍晚來時截然不同。雖然天空高掛的明月和路上點亮的盞盞街燈,都讓日積忍不住充滿了樂觀的情緒,但一踏入林間,卻又是另一個完全迥異的世界。明明樹木光禿禿的枝幹間佈滿了空隙,但此刻的星空卻顯得黯淡無比,就連月光都被遮蔽得無影無蹤;樹陰環繞下的林間就更不用說了,全是一片闃黑。

    日積刻意不開燈,一步一步探着落葉前進。雖然腳步有點蹣跚,還幾度差點失足跌倒,但每一次他都瞪着眼前的黑暗,喃喃自語着:“一切就要結束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從此我就會變成大人,再也不會被這種事牽絆了。重要的人死去這種事,一點都不足爲奇。我會接受這就是人生,然後試着繼續前進。

    ——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的愚癡。

    這樣的想法,讓日積的知覺變得愈發敏銳了起來。

    這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不伸出手觸摸,甚至就連近在咫尺之遙的樹木都無法察覺。

    日積在這樣的世界裏,宛如爬行般德不斷前進,最後終於抵達了那面閃避之前。

    雖然腳下的土地依舊顛簸難行,不過拜這裏樹木密度較低之賜,淡淡的月光透了進來,映照在山壁裸露的斷面上,鑲在坑道人口的鐵柵門,也微微反射着光暈。日積握着鐵柵,像在祈願似地把從竹峯家找到的鑰匙插入鎖孔。

    鑰匙很乾脆地轉動了,柵門也不費吹灰之力地開了。

    日積打開筆燈,細長的光線射入洞內。

    對於他的這番動作,坑道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繼續保持着凝聚成塊般的深沉黑暗。

    日積踏入坑道,關上柵門,並從柵門的空隙間伸出手把門反鎖;他心想,這樣一來,就算萬一剛好有人路過,也不會起疑心了。

    日積用光線斬裂黑暗,一步步向前邁進。

    赤鳥遺留的影像當中所無法傳遞的資訊,在此全都一涌而現。牆壁和天花板上佈滿無數細細的裂痕,乍看之下還以爲是某種花紋。坑道里頭幾乎感受不到任何生物的氣息,耳裏聽見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聲而已。筆燈的光線彎曲折射,配上光線照射範圍之外渲染的黑暗,讓人不禁產生一種錯亂的方向感。

    只有光暈形成的歪曲圓形,和腳底下土壤的觸感纔是現實,除此之外的世界,全都是一片混沌。日積慢慢被錯覺囚禁,覺得自己好像正在朝着地獄,一步步往下邁進。他在感到呼吸困難的同時,思緒也逐漸偏向想要否定放電人的存在。

    ——世界上絕對沒有那種東西的。就算有,也沒有必要殺了美晴姐。就算是鬼,也不能沒有理由就殺人。

    突然間,日積開始懷疑:這一切該不會全是美晴姐捏造的吧?

    這樣的想像甚至頗有魅力。

    話說回來,日積在聽赤鳥說之前,並不知道放電人的存在,而赤鳥的母親會向他問起放電人,追根究底,也是因爲赤鳥在調查的關係。日積所知的放電人形象,有九成左右來自於赤鳥遺留下來的文件,剩下的一成,則主要是聽取樹林中巧遇的小學生——韮澤與劍崎兩人所言。

    ——不知美晴姐是否曾經遇到過那兩個孩子?

    兩個小學生雖然對此做出了否定,但也不能排除他們說謊的可能性;不過,日積認爲這樣的可能性很低。如果他們曾經見過面的話,依赤鳥的個性,應該會在文件的某處,提及有小學聲在調查靈異現象的事情纔對。——所以說,美晴姐一定沒有遇到那兩人,·起碼我不認爲他們他們有碰過面·。

    ——這樣的話,韮澤和劍崎自然就不是從美晴姐口中得知放電人的事了。

    據他們兩人的說法,放電人的傳聞到現在仍然在流傳着。

    但,儘管如此,日積還是覺得相當可疑。

    不,倒不如說正是因爲這樣才顯得奇怪。

    ——畢竟,美晴姐之前就是就讀於名坂國小。放電人的傳說究竟可以追溯到多久以前,目前還無法判斷,雖然有一說指稱放電人是舊日本軍方研發而成的,但是,就算說它是近年來的產物,其實也不足爲奇。……好比說,在美晴姐還是小學生的時候被製造出來之類的。

    ——頭一個開始散播謠言的,會不會就是美晴姐呢?

    這個想像伴隨着出乎意料的現實感,在日積心裏不斷迴盪着。

    ——美晴姐會不會是想要查探自己國小時散播的謠言,經過時間的洗禮發生了怎麼樣的變化呢?不,其實理由不用這麼牽強,說不定她已經完全忘了是自己散播的謠言,然後還去進行調查。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等於是美晴姐在自導自演了。太搞笑了。

    思索着自己腦海中乍然浮現的這個念頭,日積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心情也隨着筆燈的光線,變得開朗了起來。

    ——然而,美晴姐終究是死了。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儘管如此,懷疑美晴姐遭人殺害,或許真的只是我想太多了。既然警方都說死因是心臟衰竭了,那麼她果真死於心臟衰竭的可能性,應該是最大的吧!就算文件檔的更新日期有點令人起疑,不過,那也許可能就只是操作上的失誤罷了。譬如說不小心按到空白鍵,就算只是如此,文件也是等同被更改了一樣。美晴姐很有可能就這樣把文件擱着,直接去沖澡了。但是,即便如此,若我還是相信她是遭人殺害的……。

    日積陷入思考。

    ——在這裏,我有必要更多疑一點。

    日積一邊邁開步伐,一邊承受着新增的恐懼,默默低下頭思索了起來。

    ——該不會,有誰在這個坑道的盡頭等待着吧?

    縱使入口處的柵門上了鎖,也不能輕忽大意。日積本身就證明了只要有鑰匙,由內側把手伸出去外面也能夠鎖門。而且——

    在走道的盡頭,有扇“禁忌之門”。門後的世界或許通往其他一個全然不同的地方。美晴姐很有可能就是因爲太過於接近祕密了,所以纔會被殺害的。

    藏在外套裏的兇器,似乎感覺更加沉重了。日積心想: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也無妨。

    ——至少,這把菜刀不算白買了。

    “到時候,我就把他給殺了。”

    我要好好爲美晴姐報這個仇。

    (不管這一路走來腳步有多麼踉蹌,剩下不到十分鐘,就能結束一切了。)日積一這麼想,便停止了思考。(事已至此,我恨不得能早一刻知道最後的結果……)他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自己不斷前進的步伐上。

    終於,那扇門出現在他的面前。

    通道的盡頭處,嵌着一扇鐵製的門扉。在門上約略低於眼睛的位置,日積看見了曾經在照片上見過的那個標記。日積拿着燈光湊上前去瞧個仔細,不過,他果然還是認不出原先究竟是什麼字。那字跡看起來,似乎不像是以銼刀或電鑽之類的東西削掉的,表面呈現凹陷,周圍有燒焦的痕跡,好像曾經施已熱熔加工。日積搔頭苦思着——這本版的表面是否接觸了什麼東西,纔會變成這樣的?

    是什麼東西?

    日積平息了再次奔馳的想像力,伸出手握住門把。然而,不管他怎樣轉動,門把都不見動靜;不管是向前推或往後拉,那扇門始終不動如山。日積沒辦法,只好用嘴巴銜住筆燈,脫掉手套,取出那把封在塗料中的鑰匙,然後一面試着把燈光照向鎖孔,一面插入鑰匙。沙沙的手感,讓日積後悔應該帶潤滑油來纔對,但鑰匙還是一點一點地旋轉了起來,連帶響起了鎖頭的轉動聲。日積拔出鑰匙,放回褲子的口袋裏。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