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現在還有可以前進的方向。

    “之前你說的竹峯老爺爺,他常使用的小屋在哪裏呢?”

    韮澤雖然露出了一臉疑惑的神色,不過還是伸出手,指向小徑的前方。日積道了謝之後,朝向那裏走去。

    隨即,他看見了小屋。

    小屋的門開着沒關,·木踏板·上放有畚箕、掃帚、鐮刀、鋸子、除草機和油箱等工具。牆邊的紙箱裏,裝着全新的垃圾袋和工作手套。靠牆邊的一個籃子裏,裝着包裹在便利商店塑膠袋裏的盒裝香菸。日積拿起一旁的手電筒,重複按着開關確保亮度,電池的蓄電量所剩不多了。

    日積把東西歸原位,再一次端詳小屋內部。

    他的目光停留在木踏板上,順手拿起了一雙工作手套戴着;接着,他把手指伸進了踏板的縫隙中。他感覺,自己的指尖似乎觸碰到了某個頗有重量的物體。日積用指尖挾起那個物體看了一眼,然後不自覺地,又將它放了開來。那個東西落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音。

    日積戰戰兢兢地彎下腰來,再度伸手把它撿起。

    那是一個歪斜、扁平的黑色長方體,表面顯得模糊而凹凸不平。

    日積以手套的指腹用力擦去塵土,然後脫去手套,用手指撫摸它的表面。

    它的觸感雖然冰冷,但卻不是金屬製品。日積再試着以指甲刮刮看,結果在表面上留下了紋路;看樣子,在它的外層,似乎附有一層黑色的塗料。表面的凹凸顯示出,有東西被封藏在裏面。從四四方方的工整外觀看來,想必是刻意封存起來的吧!日積把它放入口袋,再看了看小屋裏面。

    他拿起籃子裏的香菸,發現有張紙墊在下頭。那是一份名坂國小校務員的工作證,發行日期是一九九六年,距今已超過十年了。

    工作證上沒有照片,不過在姓氏欄的地方寫着“竹峯英作”。

    另外,上頭還記載了令人感興趣的東西——

    竹峯住家的地址。

    “縱使放電人傳說本身不帶明顯的地方色彩,但卻也沒有散播到·他ㄐㄨㄑ·(處);關於這點,我們可以認定是因爲此一都市奇譚,必須仰賴坑道的存在之故……”

    聽完這個段落後,日積按下——Pod的停止鍵,拔下耳機,邊走邊豎起耳朵聆聽。前方沒有人影,後方也沒有逼近而來的腳步聲。

    看樣子,沒有人會妨害他在夜裏的住宅區行動。

    日積駐足在道路右邊,一棟樸素的平房前面。即使身處於黑暗之中,他也能夠看得出,這棟房子已經有數十年的屋齡了,雖然它的外觀看起來,彷彿就像隨時會倒塌一般,但周圍的黃楊樹籬卻修剪得十分整齊,門上只及胸口高度的門牌也擦得雪亮。

    伸手撫摸着門牌上頭的“竹峯”兩字,日積點了點頭。

    房子玄關處的玻璃窗,沉沒在一片黑暗當中。日積悄悄打開院子的大門,儘管對於可能發出的軋軋摩擦聲響,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伸手所及之處,卻是一片全然的寂靜無聲。他默默闔上門,進了院子走向玄關入口一看,發現大門已上了鎖。日積彎下身子,在樹籬的掩護之下檢視住家的四周。窗戶的百葉窗緊閉,電錶已經停止運作,瓦斯開關也鎖得緊緊地。繞了一圈再回到玄關處,日積檢查了一下信箱和屋頂排水管,並試着移動每一個角落的甕查看,最後終於在第三個甕底下找到了大門鑰匙。日積拿着這把鑰匙打開了房門,腳上還穿着鞋就踏進了屋內;他一邊用小型的筆燈照亮黑暗,一邊不斷往前進。

    屋內爲三房加上廚房、廁所和洗澡間的格局,整體而言給人一種狹窄的感覺。或許是因爲放置在房裏的衣櫃和電視櫃頗爲陳舊的緣故,就連房間的天花板,似乎也顯得相當低矮。

    日積穿過放有暖桌的客廳,來到了靠近庭院一側的木板隔間;在那裏,一張碩大的藤椅吸引了日積的目光。

    好像有東西放在上頭。日積湊上前去,拿起筆燈一照。

    那是一疊包着紙皮封面,陳舊的筆記本。

    一共數十本的筆記本,每本都有經過日曬和蟲咬的痕跡。日積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的文字已經斑白到難以辨認,內頁也不比封面遜色,破損得相當嚴重,彷彿不小心折到了紙張的話,就會當場碎裂似的。由於某些頁面上標示着日期,所以日積判斷,這應該是日記纔對。文章的遣詞用字顯得相當古老,日積根本提不起勁閱讀。起始的第一頁上,寫着“昭和四十年”——昭和,一個他在出生之前就已結束的年號,對生於平成年間的日積而言,這是古老的象徵,除了是錢幣上的刻字之外,別無意義。儘管如此,望着這些日記,日積還是能夠充分感受到一股歷史的滄桑感。日積望着這一疊筆記本,猜想着它究竟可以追溯到什麼年份。不過,因爲這裏並沒有目前他所要找尋的主要目標,所以在理智的催促之下,他又回到了客廳。

    搜索的行動一下子就結束了。

    在玄關旁的鞋櫃裏,腳踏車鑰匙、家裏的鑰匙和一些用來開防盜鎖的小鑰匙雜亂地放在一起。其中,一把顯得特別古老的鑰匙垂掛着,鑰匙圈上寫着“牢備用”幾個字。日積把它收在懷裏,幾許猶豫之後,他面向屋內,輕聲說道:“向您借用一下。”

    日積出了竹峯家後前往車站,從置物櫃裏取出一個褐色的玻璃瓶。

    這是他在傍晚事先到量販店買來的。日積拿起瓶子晃了晃,液體中的物體碰撞到玻璃瓶身,發出清脆的鏗鏘聲。日積點點頭,進入廁所的隔間裏,把瓶內滿滿的溶劑倒給了馬桶。日積望着塗料溶解而成的黑色殘渣沉入馬桶的底部,取出留在瓶中的東西。

    那是一把老舊的鑰匙。

    黝黑的金屬,還殘有手工打造的溫潤質感。鑰匙在銳角的部分雖然有些許磨損,不過不知是因爲材質還是塗料密封的關係,並沒有生鏽。日積拿起廁所的衛生紙搓了搓鑰匙,附着的溶劑馬上就蒸發了。

    日積把它連同在竹峯家找到的鑰匙握在手裏,背靠着廁所的門,仰頭望着天花板。

    ——該怎麼辦纔好呢?在行動的時候,他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就連找到鑰匙這件事,也不是他有意爲之的結果。對於付諸實行的方法,自己心裏明明早就有個譜,但就是不肯去嘗試;對於這點,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推託的藉口。

    ——藉口。沒錯,都是藉口,一切的一切都是。

    數小時之前,自己對韮澤所說的一番話形成了漩渦盤踞腦海。因爲希望放電人的存在,所以相信;對“放電人”那模棱兩可的稱呼,也不感覺模棱兩可。其中的原委,即使在已然有所自覺的當下,仍然保有充分的魅力。

    “放電人。”

    ——打從一開始,我就不相信謠言的真實性,因此懷疑有人僞裝成了放電人。然而,我並沒有任何證據,足以證明這一點。我,只是想要一個可以憎恨的對象而已。然而,

    ——·縱使如此,也不能斷言放電人真的就不存在吧!·

    ——也許確實有人僞裝成放電人,說不定就是那個人殺了美晴姐;終我一生,或許都無法推翻這種可能性。但,儘管如此,放棄這種懷疑,對我來說還是辦得到的,只是相對地也要揹負某種風險就是了……

    日積大可以繼續用自嘲的方式思考下去,但他並沒有這麼做。他重新擡起目光,視線落在眼前牆壁上的一段刻字塗鴉。

    〈今年也全年無休地把食物變成大便了。多麼有意義的人生啊!〉

    在塗鴉句末的地方,刻着“03年尾”的落款。日積祈禱着,希望在牆上刻字的那位無名氏能夠幸福,然後走出了廁所。雖然他的腳步還稱不上輕盈,不過,至少截至剛纔爲止的猶疑,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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