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說……啊——你就是韮澤秀鬥?”
男孩雖然不發一語,但也沒有否認。柵馬點點頭,報上自己的姓名:
“我叫柵馬朋康,是雜誌社的特約記者。如你所見,我正在調查放電人的事。”
“你相信嗎?”
“咦?”
“你相信有·那回事·嗎?”
這問題問得頗爲唐突,不過韮澤的口氣聽起來卻不像是在開玩笑,眼神也很認真,所以柵馬也露出認真的表情回答說:“不清楚。”
“不過,就是爲了釐清事實,所以才需要調查。”
“——你會被殺死的。”
“……你說什麼?”
“我說,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就會被殺死。·大概吧·。”
——韮澤和死者見過面,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前陣子,有沒有一位講話很客氣的大叔來過這裏?”
“……你是說那位姓流川的大叔嗎?”
“他果然來過了。那個人看起來,相信放電人的存在嗎?”
“他很相信,搞不好比我還信。”
柵馬可以理解。流川的話在腦海裏甦醒了——如果你要以驚悚的筆調來寫這篇報導的話,那就必須真的感到害怕纔行。畢竟,連作者本身都不覺得可怕的恐怖題材,又有誰會想看呢?
“我是繼承他的工作,來此調查放電人的。”
“……大叔他死了嗎?”
“不,還活着。”
韮澤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接着,他開口問柵馬說:“爲什麼?”
“不是那樣的,他爲了其他的工作惹了一點麻煩……”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說,爲什麼大家都要查·那傢伙·的事?”
“當然是因爲感興趣啊。”
“就算被殺也沒關係嗎?”
“沒有人會認爲自己有可能被殺的啦……”話都已經到了嘴邊,不過柵馬還是嚥了回去。
——對方還是小孩子,現在要是賣弄常識而被討厭的話,那可就虧大了。
“是啊是啊……被殺死的話,那很討厭呢。放電人很可怕,不過就是因爲可怕,所以纔要追查啊。如果能多知道一點放電人的事,應該就不會那麼害怕了吧!”
“……如果事情不是這樣的呢?”
柵馬不明白這話的意思而緘默下來,於是男孩又重新問了一次:
“如果不像你說的那樣,那你要怎麼辦呢?”
“這個……就算你說不是這樣,那我也……”
“也有知道愈多,愈感可怕的情形不是嗎?如果知道那是絕對無法逃避的東西呢?或者知道那是無法擊退的東西呢?到時你不會更害怕嗎?”
男孩一番來勢洶洶的問話,讓柵馬不由得倒退了幾步。在退縮的同時,柵馬心裏也總算弄清了一件事——這小子在坑道里撞見了腐爛的屍體,內心想必留下了深刻的傷痕吧!
柵馬喃喃念着:“無法逃避的東西可怕嗎?”
“的確可怕。人無可避免總有一天會死,誰也無法逃避死亡。”
只要活着就無法逃避。一旦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愈是學習就愈瞭解,這就是現實。
那些追求長生不老的故事,無非也是一種愚行的紀錄。
沒有東西可以殺得了“死亡”。·這點從來就沒有例外。就算可以逃脫肉體上的死亡,也無法免於精神上的死。這對任何人而言都是恐怖的·。
正因如此,柵馬在日常生活中,也一樣忘卻了死亡的存在。
這就是沒有藉由開悟來克服死亡的恐懼,也無力步上失敗的歷史後塵,追求長生不老的一般人的現實。柵馬只有在某次因感冒而獨自留在房裏臥牀,最後靠着罐裝柳橙汁存活下來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對死亡的恐懼。那時候,從宇宙的創世紀到冰枕融化的程度,彷彿全都一起混入了自己的思緒當中。
“追查到真相之後,如果發現那是我無論如何都挑戰不了的東西,那就到時候再說。我會試着把它忘記的。”
“那和一開始就不要調查還不是一樣?”
然而,韮澤看起來並不認同柵馬的這番話。他用冷冷的語氣說:
“……已經有人死掉了耶。”
“就是啊。或許真的有放電人。”
“就是有啊!你最好認爲有!不然你真的也會死,會被殺死的啊!”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會被殺死的”這句話,引起了柵馬的注意,不過面對他的詢問,男孩卻只是瞪着眼,一言不語。
柵馬決定轉換問題。“還有一位和你一起發現日積亨屍體的孩子吧?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她應該是姓劍崎纔對;她現在還好嗎?”
“應該還好吧……一定是的。”
“你和她沒見面了嗎?”
“在學校有見面,不過她已經不來這邊了。”
眼見男孩的態度強硬,柵馬決定主動出擊試探看看。
“你們兩人組成了名叫COLORS的偵探社對吧?”
“那是劍崎擅自取名的,跟我沒關係。”
“是嗎?那你爲什麼在這裏呢?”
“難道我不能在這裏嗎?”
“其實——我來這裏之前,已經向很多人問過話了。先撇開放電人不談,那死去的三人在死前,的確都曾造訪過這片樹林吧?所以我纔會來到這裏的。然後,我在這裏遇見了你,你問我爲什麼要調查放電人,·那語氣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叫我不要追查下去似的·……。我在想些什麼,你應該很清楚纔對吧?”
韮澤抿起了脣,柵馬又繼續說下去:
“你說追查放電人就會被殺死,自己卻還待在這個地方。這個和放電人有關的林子裏。”
“我纔不是在調查·那傢伙·的事呢!”
“那你在這裏做什麼?說起來,我看你也不像是特地在此埋伏我的,那麼,應該有其他的原因吧?”
“……”
“跟劍崎有關嗎?”
“纔不是呢!跟那傢伙無關,她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哦?這樣啊。那你不是普通人羅?”
柵馬原本不期待韮澤迴應的。然而,韮澤卻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輕輕說着:“沒錯,我是不普通。”
“我一定不是普通人。”
“怎樣的不普通呢?”
韮澤沒再答話,而柵馬也沒再堅持追問下去。
“算了啦,你不想說的話就算了。——反正你也不打算擾亂我的調查吧?”
“我擾不擾亂,結果還不是都一樣。”
“……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想看坑道對吧?”
韮澤揚起了下巴,示意要柵馬跟過來,並撥開草叢向前邁開步伐。幾經猶豫之後,柵馬還是跟上前去。戴着學生帽的男童背影,看起來是多麼的毫無防備。
——這是陷阱嗎?怎麼可能……
柵馬想着想着,不禁苦笑了起來。先前明目張膽地追查了一堆放電人的事,現在卻爲一個纔剛碰面的小男生而提心吊膽,自己簡直腦筋有問題。自我調侃了一番之後,柵馬忽然留意到對方的歲數還沒活到自己的一半,不禁稍稍感到失落。
不過,當坑道的洞口出現在眼前時,柵馬的心情又開始激動了起來。
山壁的高度比想像中的還要低,周遭的草木茂密。鑲嵌在洞口的鐵柵門也還算新,雖有多處生鏽,不過厚厚的一層塗漆,讓柵門的外觀不至於顯得太過斑駁。看來從發現屍體至今,門鎖並沒有重新換過的樣子。柵馬隨口向帶路的韮澤道了謝,走近鐵柵門抓着欄杆向裏頭望去。
在那裏,可以聞到一股溼溼的泥土味道。但他沒法子破門而人,就算開了柵門,他也沒有準備安全帽和手電筒。
“果然是封閉的啊……”
“你想進去嗎?”
柵馬回過頭,韮澤以有氣無力的表情又問了一次:“你想進去吧?”
“想啊,如果進得去的話。”
男孩嘆了一口氣,將手伸進褲子的口袋裏,取出一支鑰匙。他溜過柵馬的身邊,把手上的鑰匙插入柵門的鎖孔一轉;喀嚓一聲,柵門打開了。
“你……爲什麼會有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