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呢?他那人一見面就吆喝着要我去幹活,囉唆得很哪!在他的葬禮時,大嫂說自己一人住這房子也太空曠了,問俺要是願意的話,就搬來這裏住。俺心想在這裏總比在外頭租房子好,於是就來了。誰知道俺搬來後,大嫂就跑去住安養中心了。她大概是覺得這房子賣也賣不出去,拆掉又可惜,所以才叫俺來的吧!俺說起來,就活像是借宿在這的管理員一樣啦!”

    “不過,俺也沒有資格抱怨啦……”他又補上一句。

    如果放任他說繼續下去,恐怕還會被迫聽更多怨言,柵馬趕緊切人正題。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讓我看看浴室並拍張照片嗎?我保證不會刊載在雜誌上……”“無所謂,就在對面。”

    柵馬被帶往浴室,浴室裏鋪着令人懷念的藍色瓷磚。只有浴缸好像換新過,造型顯得頗爲洗練。

    柵馬拿出數位相機,隨處照了幾張相。其實這些相片並非必要,大部分都只是柵馬爲了演出採訪的樣子,所以才做做戲罷了。浴室的高處有一扇小小的換氣窗,小到無法讓人由那裏進出。拉門上連門閂都沒有,是一間處處都顯得非常普通的浴室。

    ——看來對報導完全派不上用場。

    “——令兄在過世之前,有沒有出現任何不尋常的舉止呢?”

    “不,其實俺和他不常碰面。——不過話說回來,反正不會有啥不尋常的唄!他啊,每天都到‘囀仔’那裏掃掃落葉、撿撿樹枝,八成只有做這些事。”

    “您說……‘囀仔’嗎?”

    “就是國小後面的樹林。那裏叫‘囀林’。咱們都管它叫囀仔、囀仔的。”

    “想必令兄對那片樹林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吧?”

    “嗯——有是有吧。俺倆從小就住這裏了,俺小時候常常在那片林子裏抓蟬、抓蜻蜓,大哥應當也一樣。——對了,對了,大哥在戰時好像曾經在那兒做過工。”

    “咦?就在那片樹林裏嗎?”

    “山壁上有一個山洞,聽說大哥也有參與挖掘。當然,俺並沒有親眼看見啦;那是二次大戰時的事,俺那時候還沒出生,是已故的老爹跟我說的。大哥不愛談起戰爭的往事。”

    “挖掘那個坑道的人是竹峯英作先生……?”

    柵馬霎時感到內心澎湃萬分,不禁用手輕輕抵住了額頭。

    不過,事件的關聯性還是沒有浮現。柵馬回想着資料上竹峯英作的年齡,一邊暗自在心裏比對着高中時所背下來的歷史年表。

    “這樣算一算,二次大戰時,令兄已經二十多歲了吧!”

    “是啊,據說他在軍中擔任研究員,好像在那個洞窟裏進行了什麼硏究。大哥應該也是這個緣故,所以才離不開那裏吧!”

    舊日本軍、坑道、研究,柵馬想起了日積的假設“放電殺人的新兵器”。

    ——難道,真有其事?

    “也就是說,令兄是在守護那個坑道嗎?”

    “我想也還稱不上是‘守護’的程度啦!俺小時候若是跟他央求,希望他能夠讓我進到那裏面玩試膽遊戲的話,他不只會一口答應,還會幫我打開鐵柵門。……俺是有進去過裏面啦,不過一下子就出來了。”

    “是的,也就是說,令兄並非不讓人進去洞裏面對吧?”

    柵馬想起流川所彙整的資料中,記載了赤鳥美晴很可能是向竹峯老人借到鑰匙的推測。而赤鳥留下的檔案裏也有坑道內的影像,但在柵馬的印象裏,並不見有任何特別可疑之處。

    ——並非藏着不想被外人所知的東西……嗎?話雖如此……

    柵馬同時也想起另一件事。投射jpg格式影像上的那扇佈滿灰塵與幽暗的門扉,赤鳥所稱的“禁忌之門”。

    “……聽說那座坑道里好像有一扇打不開的門,對此您是否知道些什麼?”

    “不知道啊。沒聽過……不過,那片樹林從以前就經常傳出一些無聊的謠言。”

    “什麼樣的謠言呢?”

    “都是小孩子在胡說八道,像是有死人埋在那裏、有鬼會出現等等。——那邊還發生過幾次火災,明明連消防隊都進不太去的地方,卻相當不可思議地沒燒個精光。也許,那裏面真的有什麼東西吧!”

    說到這裏,竹峯的胞弟補上一句說:“是有那種感覺啦!”然後嘻嘻地笑了起來。

    ——實際走訪坑道還太早了嗎?

    柵馬遞過了謝禮,告辭了竹峯家。

    21

    “‘放電人’這個稱呼,也可解讀爲某種欠缺肉體特徵的怪異事物,被賦予人格特質之後的結果,這點或許可以彰顯這則奇譚的特殊性……”

    爬上了長長的階梯,柵馬關掉了iPod。

    這是日積死亡時帶在身上的東西。柵馬正在聽的是,日積朗讀疑似是赤鳥美晴死前所寫下的文章。比起內容,柵馬更想要感受這位高中生的真情;於是,從昨晚開始,他就不停地撥放着這段頻頻唸錯漢字讀音的錄音檔。

    對於已經死亡的日積,柵馬在內心漸漸產生了共鳴。

    曾經以身相許的異性死了。

    就算排除這部分的心煩意亂,在那平鋪直敘的口吻所潛藏的危險熱忱、宛如脫繮野馬般的無知,以及無限的真摯,都是柵馬所熟悉的年少輕狂。在柵馬模糊的想像中,日積大概是那種就算被人指正今天和昨天說的話前後不一,也能理直氣壯地大聲反駁回去的人吧!

    柵馬對於識人的眼光很有自信。因爲他自己在高中的時候也是這樣,把活在世上遭遇到的不如意,通通怪罪在別人頭上或是這個世界的錯。

    ——可是,這樣的人會被殺死嗎?柵馬覺得很奇怪。

    日積並不像是會遭人怨恨的人,也不像是那種會和人結下深仇大恨的人。畢竟還只是個孩子嘛。

    ——孩子是嗎?

    就在柵馬邊走邊想的時候,國小的校門出現在眼前。

    市立名坂國小。赤鳥美晴過去所就讀的學校,放電人以校園七不思議之姿流傳的地方。在柵馬眼裏,這裏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只不過是住宅區中的一所國小罷了。

    ——照理說,這裏的放電人受害人數應該是最多的纔對。

    不過實際上並沒有聽過這樣的傳言。至少資料上沒有這方面的記載。

    ——還是隻是我不知道而已,其實這裏死亡事故頻傳呢?又或者,·國小學童並沒有達到足以被放電人殺害的條件·呢?

    “……是我想太多了吧?”

    現在時刻是放學後,操場上有幾名小學生在踢足球。柵馬快步通過校門,朝後方的樹林走去。就在他的雙腳從柏油路面踏入砂石路的瞬間,人聲與動靜驟然消失無蹤。孩子的嘻鬧聲漸遠,取而代之的是風聲與枝葉的摩擦聲充滿整個世界,還有青草味陣陣撲鼻而來。

    柵馬突然發現。

    ——現在正好是七月。

    夏天到了。

    雖然一般而言,要等到學校開始放暑假的七月二十日左右纔會有盛夏的感覺,不過大自然是不會甘於被人類定下的時程所左右的。柵馬獨自一人,繼續走在蟬鳴尚未響起的景色當中。

    就這樣步行了片刻後,柵馬彷彿感覺到別人的視線,於是停下了腳步,然而環顧四周,卻不見有人在注視自己。柵馬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頭,心想大概是昨晚電視機的事,讓他自我意識過剩了。

    ——放電人可怕嗎?柵馬苦笑了一下,看着地面搔搔頭。

    然後,他重新擡起目光;就在這時,柵馬的動作忽然僵住了。

    一個男孩就在正對面。

    他站在十公尺遠的草叢裏,頭戴黃色的學生帽,身穿格子狀的運動衫和牛仔褲,身上沒有別著名牌。幽暗而睥睨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男孩即使和柵馬四目相交,仍然不爲所動。兩人面對面了數秒後,柵馬才赫然注意到,男孩的視線並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背後,和自己僅有咫尺之遙的地方。

    但,柵馬即使轉頭張望,也仍然不見任何東西。

    他戰戰兢兢地再回過頭,男孩還站在原地。

    柵馬猶豫了一會後,還是決定叫住對方。

    “喂!”

    男孩瑟縮了一下,然後稍稍擡高下巴,開口問道:

    “你在調查吧?”

    “咦?”

    “你是爲了調查·什麼·,纔來這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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