柵馬心想,這樣確實沒辦法成就一件工作。可是——

    “我覺得你的話聽起來,真的就像是對自己的推理沒信心耶。”

    “這個也包含在內。如果我的推理錯誤,那就是說,即使挖了也沒發現可疑的東西。這樣的話,柵馬兄你還要繼續調查下去嗎?沒辦法再繼續了吧?既沒有下一步可以遵循的方向,也沒那麼多充裕的時間。結果,你還不是要帶着滿腹的疑問回去,而我也沒有那麼多熱情再去思考其他的可能了。我打算今天就要閃人了。”

    詠坂一改態度,正經地說着,但聲音聽起來卻是出奇的哀怨。

    柵馬無法窺見詠坂的表情。就在聽着他發表長篇大論的同時,太陽已經完全西沉了。不管是詠坂也好、韮澤也好,他們的身影映在柵馬眼裏,就有如一朵朵巨大的菌菇。

    “你的意思是——再這樣追查下去,沒有人會得到好處是嗎?”

    “是的。邏輯上無法推翻的解釋,難道還不夠充分嗎?既然報導勢必要以放電人爲主題,那真相根本可有可無。我已經說過好幾遍了。”

    “我知道了啦、我知道了啦。爲何突然這麼正經八百的?”

    “因爲莽撞行事的話——會出人命的。”

    柵馬以爲這是玩笑話而笑了出來。但黑暗中卻不見對方的笑聲傳回來。

    過了一會,在黑暗裏才響起了詠坂的聲音說:“算了,隨便你好了。”

    “之後要採取什麼行動是柵馬兄的自由。要繼續調查、要撤退還是要去死,都隨柵馬兄高興。”

    “這下又怎麼了?”

    “我在爲自己找藉口。要是明後天我從早報的地方版上得知了柵馬兄的死訊,我就能安慰自己該做的事都做了。柵馬兄你會死不是我的錯,是你自己的責任,然後罵你笨蛋、笨蛋、大笨蛋!這種心情也會影響奠儀的多寡啊!”

    “還真是個損友啊。”

    “既然當我是朋友,就多少聽我的勸吧!”

    柵馬這時才注意到,詠坂的聲音裏帶着的並不是哀愁。

    也不是爲了掩飾內心的不耐煩。

    那是一種純粹的恐懼。

    “你在怕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說得好聽一點的話,我怕的就是現實吧!其實我今天原本是不想來的;剛剛我說在爲自己找藉口,那可是真心話。但不知爲何,我總覺得柵馬兄會死掉,所以才騎腳踏車趕過來的,然後發現越推理,越是得不到輕鬆愉快的結論。這就是現實。這點事情我還能分辨清楚。”

    “所以你纔會去寫小說吧?我聽你說過幾遍了。”

    詠坂終於笑了……至少柵馬這麼覺得。因爲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了,所以他其實看不太清楚。

    “總之呢,”詠坂的身影說着。“這種感覺就好像法力所剩不多而闖入新關卡時,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前頭有什麼再回去,結果呢一因此這樣想而導致隊伍全滅的經驗,對我來說已經不只一、兩次了。”

    “那是電玩的情形吧?”

    “心境上是一樣的。我比他人多了那麼點想像力的同時,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和懶惰蟲。覺得可怕的地方不會再去第二次,甚至連看都不看。這麼一來,或許是少了點成長,但心靈也就免於受傷了。”

    “你是叫我學你嗎?”

    “我纔沒那個意思呢。我只是在解釋我的狀況而已。之後就由柵馬兄您自己決定了,想被說服的話,就聽我的勸吧,想讓我見識一下何謂反骨精神的話,也請自便。我應盡的人情義理就到此爲止了。”

    詠坂的影子看起來似乎低着頭,或許,他鞠了個躬也未可知。

    柵馬搔着額頭。周圍的黑暗越來越濃密了。

    當四周的景色變得看不清楚的同時,蟲鳴聲似乎愈加清晰可聞。

    風吹拂過臉頰。風停後,聞到青草的味道。

    坑道里面沒有任何人。柵馬又隨即搖搖頭覺得不對。

    ——不是沒有人,是沒有東西纔對。禁忌之門後面沒有什麼惹眼的東西。如果詠坂的推理正確的話,那就表示那裏本來就什麼也沒有,而那扇門當然也就成了只爲謀殺開門者的無趣之物。要找出放電人存在的證據,基本上是絕望了吧?我明知放電人不存在,還寫得出報導嗎?

    自問了幾次之後,柵馬想起流川的話。

    ——如果要以驚悚的筆調來寫這篇報導的話,那就必須真的害怕纔行。

    “我知道了啦。”柵馬哀聲嘆氣地說。

    “我要撤退了——代價是由你來分擔一半的特集。”

    “哦?你已經有施捨他人工作的能耐了嗎?”

    “我和你不一樣,是專業寫手,不會只靠《prsta》這家雜誌混飯喫。”

    “不過,兼職記者也有自己的方便之處呢!”

    “你啊……該不會打算把放電人寫進你的小說裏去吧?這樣做可是有違道義的喔!這是我接手的企劃耶!”

    “我知道啦。”

    “不準邊笑邊說!”

    “我向你保證,如果我毀約的話就請你喫飯。”

    “你分明就打算毀約!”

    破口大罵了之後,柵馬不知爲何感覺暢快多了。他無力地笑了起來;爲了掩飾自己的難爲情,他揮舞着手臂,對着大致的方位呼喚了韮澤的名字。黑暗中傳來回應的聲音:“什麼事?”

    “喔,你還在這裏啊?”

    “難道我不能在這裏嗎?”

    “可以、可以。沒想到你還挺識相的,真稀奇。”

    “哼——真沒自知之明。”

    “什麼?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在我看來,你們兩個還比較奇怪!”

    “這傢伙說的沒錯,”詠坂的聲音說。“我們被他將一軍了。”

    柵馬暗自心想,原來是這樣——這孩子身爲COLORS,目的就是蒐集“失常的狀態”。對於韮澤而言,傳聞說被放電人殺害的那三人已成爲過去。比起那個,現在在這樹林裏徘徊,宣稱要調查放電人的我們,纔是應該觀察的“失常對象”。韮澤之所以會這麼配合採訪工作,也許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吧!

    “一切馬上就要恢復正常了。我們要回去了。要我們送你回去嗎……?”

    “可別小看我喔!”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如果被人看見我們跟你彆扭的走在一起而被當成什麼可疑分子的話,我可喫不消呀。”

    “我們本來就是可疑分子啊。”詠坂隨口吐槽道。

    “我今年已經被警察攔下來盤問過兩次了耶!”

    “我四次了。——韮澤,就這樣了。感謝你對採訪的合作,雜誌出版之後,我送你一本,告訴我你的地址吧。”

    “不要,我纔不要什麼雜誌呢!”

    “那有沒有什麼想說的話呢?例如希望我一定要寫出來的事。”

    柵馬一邊等待對方回答,一邊仰望着天空。樹陰形成的黑暗與夜空的黑暗,兩邊有各自的濃淡,清楚地一分爲二。其中一邊的黑暗裏有着點點繁星,讓人能夠清楚判斷出那是天空。

    被兩種黑暗之間的分界線吸引了注意力,柵馬暫時放棄了思考。

    就在開始習慣空氣的味道時,終於傳來韮澤的聲音。

    “快點忘掉這裏的事吧。”

    “這不用你說,工作一結束自然就忘了。”

    “那就好。——以後不要再來這裏了。”

    “只要你不死的話,我就不會再來了。”

    “我纔不會死呢!”

    告別了說得一派自然的韮澤,柵馬催促着詠坂邁開腳步。

    就在看到佇立在樹林出口的路燈之際,拖曳在身旁的影子才終於恢復了原有的輪廓。小說家走近停在路燈下的腳踏車,開了防盜鎖牽着走。

    “我陪你走到車站吧。”

    兩人一路走着,不過詠坂卻不發一語。就在通過國小校門,下了長長的階梯時,柵馬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覺得,爲什麼韮澤會叫我們快點忘掉這裏的事呢?”

    “天曉得……。也許那裏有什麼只有他知道,而我們沒發現的東西吧?……唉,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我們是局外人,他不可能通通告訴我們的。特別他又是小學生,每天過着遠比我們還要更加多彩多姿的生活,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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